《半世兩面人》 第三十一章 一種相思 兩處閒愁
愛民頓國際機場。
當木顯光走出閘門,他父母苖孆和木正樑,已在接機處等他,三人擁抱,甚為歡愉。
三個多小時前,一個對自己有情有愛的女孩,給他愛到痴纒難離的擁抱,心中仍隱隱作痛。
三個多小時後,兩個對自己有恩有慈的父母,給他愛到只有付出的擁抱,心中只暗暗感謝。
人生聚散、悲喜真難分!
木顯光回到濶別了三年的家,家始終是自己的家,永遠帶給他有安全、無懼外面風雨的安息感覺。疲倦的身體,一碰到自己的床,迅速倒頭大睡,像從來沒如此好睡過。
浪子漂泊歸家好睡,這就是人世間寶貝的福氣,但世間有多少人,懂珍惜和認同呢?
翌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
木正樑跟木顯光說:「你知道你叔叔,是在聯邦政府任職,半年前因工作調動,全家已搬出溫哥華了。」
「知道!因你早前已有提及。」
「我知你在家小住後,會前往溫哥華,在一間教會作『邊青』的福音外展事工,對嗎?」
木顯光點點頭。
「我和你媽媽已商量好,明年我決定提早退休,我們亦會搬出溫哥華,做我們計劃喜歡做的事,同時又可以與你和你叔叔同住一埠。」
木顯光聽他父親有此計劃,高興萬分:「那真是好得無比。」
「你決定了什麽時候起行?」
「我在家陪伴你和媽,六個星期後,從愛民頓家中起行,我計劃開車出去,所以我會買架新車,因可省回在溫哥華買車,要付的省稅。」
「我和媽會給你買車的首期,作為你新工上任的賀禮,至於餘款,你自己續供好了。還有,你在溫哥華初期的住宿,你叔叔會照應你。若你不想長住你叔叔家裡,你亦可慢慢再找地方住。」
父母對兒女的愛,總是付出、總是無微不致。
木顯光只有滿心感激,說聲:「多謝」。
愛民頓是他成長的城市,這個黃昏,他獨自一人在家,適逢這天是加拿大七月一日國慶,想起兒時的好朋友華衞仁,今天正是他的死忌,他決定徒步走去他家附近的公園,亦是他被車撞倒離世的地方,憑吊好友,一個令他內咎、亦是他間接累死的人(罪就是連累)。
公園仍是那個公園,沒變,變的是人。
好朋友離去了,他能為他做的,就是希望他一生能外展接觸邊青,向他們傳福音,带他們信耶穌,使其人生,走回正軌。
七月七日,一個有微雨的晚上,漆黑一片的夜空,木顯光倚窗黙想,心中卻絶不漆黑一片,因為他有從天而來的安慰,常存盼望,心中自然靈明、平靜,想想一星期後,他就要搬出溫哥華,開始他人生的另一頁。他會在溫哥華如何開展他一心要做的 Urban Ministry?
木顯光心中已有覆禞,當他準備跪下晚禱,窗前微雨停了、漆黑一片的夜空盡頭,忽然露出一點星光。
這「驚鴻一瞥」的微小星光,給了他一個莫名的希望,同時在耳際中,像聽到了一段不單熟悉、更是難忘的幽怨琴音。
「The Way We Were」,yes,是這首歌,多年前他和鄭靜瑤分手後的某一個晚上,就是這歌曲的彈奏。
If we had the chance to do it all again (如果我們有機會再做一次的話,)
Tell me, would we? Could we? (告訴我,我們有可能嗎?我們還可以嗎?)
Memories (回憶,)
May be beautiful and yet (可能是美麗的,然而 …)
What's too painful to remember (什麼是太痛苦的回憶?)
We simply to choose to forget (我們只能簡單地選擇忘記,)
這段琴音,從天際邊處傳來,但又像她——鄭靜瑤在自己面前演奏。聲聲入耳,直入心坎裡。
是他忽然間想起,還是他一直忘不了她彈這曲的琴音?
莫非真有:
「青絲寸寸秋月長,七月七日斷腸時。
七夕今夕是何夕,鵲橋詮釋真情意。」
七月七日斷腸時?
他不甘心。
木顯光隨著這段在腦中出現的琴音,他仰望夜空,心中默禱:
「求愛我的神,可否給我一個機會,重尋那失落了的愛。」
正是:
「If we had the chance to do it all again (如果我們有機會再做一次的話,)
Tell me, Would we? Could we? (告訴我,我們有可能嗎?我們還可以嗎?)」
真的可以重頭來過?
那麽鄭靜瑤呢?
他至今仍未釋懷,對她的情與愛,欲忘未忘,是他仍未真的放手?或從來未曾放過手?
只要他想起初戀的鄭靜瑤,她的倩影在腦際中必然湧現,他至今仍不能全然忘記她。
他自嘆,空想有用嗎?
若是如此,他又為何不嘗試尋找她?
是他沒勇氣找她?
是!也是「不是」!
木顯光混合了歉咎和沒歉咎、追憶和沒追憶的複雜心境,跟自己說:「我要鼓起勇氣,趁我還在愛城,明天嘗試到鄭靜瑤的住宅拜訪她的哥哥,探探她的消息,看看她會否從 Waterloo 畢業後返回愛城工作或是其他;至少可以得知她在何方,一個令他想忘記、但又不是可以說忘便忘的女人。」
翌日,木顯光故意在黃昏過後,才去鄭靜瑤的居所,因為她哥哥在家的成數會高些。
他重遊舊地,一處他曾留下初戀、情愛的地方;街上的景物,除了樹長高了,什麽也沒有變!
木顯光在鄭靜瑤的屋前徘迴數轉,心中盤旋,若鄭靜瑤真的在家、並來應門,他第一句說話,會講什麽?他真的不知道。
人既然來了,心想:「沒理由空手回,死就死吧!」
他鼓起勇氣按門鈴,是一個陌生亞裔女人開門。
木顯光訝異,心中暗想:「怎麼不是鄭靜瑤的家人?」
木顯光有點不安,但仍十分有禮貎地說:「對不起,我來找曾住在這裡姓鄭的越南朋友。」
那亞裔女人非常友善地回答:「沒有越南人住在這裡啊;我買了這屋並已住了一年多。」
「抱歉打擾你!我有個老明友,曾住這屋,我離開愛城前往美國芝加哥讀書多年,我剛回來,並希望找回失去聯絡的老朋友。」
「是嗎?我記得我買這屋時,上一手的業主的姓名好似是越南的姓氏。」
「多謝你給的資料。」
「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朋友,祝你好運。」
「Bye !」
木顯光失望、失落;無言、無淚。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筆者註:唐詩,作者:崔護)。
莫非這是「緣盡就是緣也無緣!」
難道真是「再見就是再也不見!」
木顯光很後悔,若他早早能明白這愛的道理:
相守本在人,豈怕物是人非、曲終人散?
珍惜本在心,便能生死相隨,陪伴永遠!
他就不會落在如斯田地。
木顯光真沒想到,以前從沒想過到她家找她,現在想找她,卻是找不到她,原來那種想找卻找不到的滋味,好苦涩;在他心底深處,有他意想不到的痛…是很傷的痛。
他帶著沉重、失落的心情離開;
現在…空懷緬,換來…徒傷悲。
時間過得飛快,六個星期在父母全天候照顧的生活,愉快、無憂 ––– 結束了!
木顯光從愛民頓,開了 14 小時車程,來到温哥華,開始新的獨立生活,暫住在他叔叔的家中,心情有點異樣,住在親叔叔家中,他尚且覺得有點缺欠感、有點飄伶的不自在,這令他不期然想起馬欣妍。
他以前讀書往外跑,多年來住過不同城市,也不覺什麼,因為知道那只是過渡暫住的地方。他現在卻不一樣,是神的事工引領他來了溫哥華。他會留在溫哥華有多久?他不知道。若將來有神新的呼召,叫他去另一處地方,他也會隨時移埠。如此看來,一個帶著使命的人,可能隨時都有變動。
他開始切身處地明白什麽叫飄伶,這種日子實在不容易過,所以他不想,習慣安定生活的馬欣妍,跟他有可能過如此無定的生活。
温哥華的四月天,暖和,屋前花園,很多花兒已開了,亮麗悦目,令人心矌神怡。
但愛民頓的四月天,冷凍,沿著街道,仍可見一堆堆白雪加黃沙,骯髒雜亂,令人心靈鬱結。
同一個四月天,兩地截然不同的景像,帶來人不同的感受。
看來人也是一樣,在相同的時間,但在不同的地方所遇上的人與事,也可以有不同的結果正如他想起,相同的四月天,若他在愛民頓遇上鄭靜瑤,和在溫哥華此地遇上了她,他會有什麼不同的感覺呢?
他不知道,亦不敢想會是什麼。
木顯光很快投入教會的工作,陳牧師全力支援他作年青人和外展福音事工。
木顯光不到一年,已在教會,多開了一個混合了邊青的青少年團契,約有三十人穩定參加,大部份是他走進温哥華東區不同的中學所認識的;他是過來人,半世做了兩面人,很快認出,誰是在家沒什麽、但在外則是野性、踩界做壞事的學生。
在過去那一年,除了神賜福給他,令他開拓和建立了邊青的團契,他亦搬離叔叔家,在列治文買了自己兩睡房的柏文居住。
那麼短的時間又搬屋,算不算是飄伶?
木顯光自我安慰:在同一個埠搬屋,即使是飄伶,也是「良好的飄伶」啊!
他仍和遠在芝加哥的馬欣妍保持聯繫,正是情盡做不成夫妻,也回復起初是最好的異性明友。
一個下著微微雨的晚上,木顯光亦早已習慣了温哥華經常下雨的天氣,他早早躺卧在床,本想早點睡覺,可是偏偏未能入睡,由於他的床靠在窗旁,所以可以看到窗外下雨的夜空。
空洞洞的夜空,卻為他腦中填滿了思緖,腦海中忽然想起昔日的幾段情:
在愛民頓初戀的鄭靜瑤,在温尼伯的任釆薇,在芝加哥的馬欣妍。
最愛的只有誰?
木顯光心底自然知道答案:
他與任釆薇分手,當然不單是雙方家境差矩太大,更因為是他後期見到任釆薇時,誤以為是見到鄭靜瑤!因為他深知道,見一個女人,但心中卻想著另一個女人,對任釆薇而言,絕不公平。
他撫心自問:真心愛一個人,是這樣的嗎?
若妄顧如此情況,繼續走下去,怎會有幸福?
沒有將來愛的盼望憧景,愛怎延續下去?若愛沒結果,他只好選擇離場。
因他不排除他對她的愛,有「攬水泡」的成份,所以他對任釆薇,仍存歉咎,他的歉咎,是因為他知道,最大的受害傷者是任釆薇!
他能與馬欣妍理性的分開,是馬欣妍從始至終,主要是她向他單方面動了真愛,他們走不下去,是因為他只能給馬欣妍,一種不敢釋放和只帶有純真關心的愛。
他愛她就是「不愛她」?
意思就是因為他這樣「愛」她,所以「不敢」愛她!
因此他對馬欣妍,不存歉咎,因為他不想自小習慣安定生活的她,往後要跟他過四處漂伶、無定生活的苦,令她可能成為一個何必為了他而受苦的女人!
他覺得:不值得啊!
值不值得?
是不是要看願意跟隨的人,是否覺得值得?
是不是還要看你愛他有多深?
木顯光此時思潮起伏,對往昔情的追憶,不單不能停下來,還延續至:
記得當年木顯光知道鄭靜瑤要去安省滑鐵盧讀書,在她去此大學升學前,故意在她常去的購物商場,碰碰運氣會否遇上她,結果真的在停車場裡,不是偶遇的偶遇,給他遇上了。
他還記得那一刻:
當他們坐在購物商場的 Food Court,鄭靜瑤說:她若早十四日前遇上他,她的決定就會不一樣!
這一刻他會想像:
若她不去安省滑鐵盧升讀大學,他們會否不會分手?
可是他知道:當她「半帶著淚,走了,沒回頭」和他自己「隱含著淚,痴了,低下頭」的那一幕,仍鎖在他回憶的盒裡——「這份緣、這段情,遲了十四天,就化作輕煙,了無痕跡,飄了」!
現今木顯光雖不知道明天會如何,但世事難料!至今他仍能清晣追憶、重整這個「回憶」,他忽發奇想,莫非「無緣未必絕緣、只要有緣未嘗不能續緣」?
只是:
空餘一顆相思的心,伴著一個寂寞的人。
正是: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筆者註:節錄自〈宋詞 〉李清照《一剪梅 ‧ 紅藕香殘玉簟秋》)
若一個男人因重情而受情傷,傷害之深,可能比一個女人更甚。
所以在愛情路上,從來都是: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筆者註:節錄自〈宋詞 〉晏殊《玉樓春》)
木顯光還在呆呆地懷緬過去,此時他的智能手機,電話鈴聲响起來。那麼夜,是誰來電?
從來電顯示,是馬欣妍從芝加哥打來的。
自從木顯光離開芝加哥,他們仍保持聯繫。
他已不像過往和任釆薇分手後,兩人不再聨絡,以往可能因為怕……怕不知如何再面對對方。
憑天上神的厚恩,兩人都共識:選擇離場,就要灑脫。
手機耳筒傳來馬欣妍開心的聲音,劈頭就問:「你在作什麼?」
木顯光收拾思緖,反問:「少姐,現在什麽時候?我們也十一時多,你們芝加哥時間更夜,還不睡覺?」
「我就是至今仍未能入睡,才找你傾談。」
馬欣妍現在已視木顯光為屬靈的哥哥、一個至好的老朋友。
「要傾談什麽?那麼急?不能等嗎?你莫非……莫非…識了新男朋友?」
「正是!真聰朋,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馬欣妍用了差不多一小時,告訴木顯光,當他離開芝加哥後,傷心之餘,神給她治療情傷後,她如何與這位在教會認識,新移民來芝加哥的男友開始,經過多月相處了解,兩方剛剛正式有此認定,她實在開心,故此她還未能入睡,才打電話給他,分享此喜事。
木顯光最後跟她說:「我豈不曾說:『你是好女孩,不用為了我,這個無法給你幸福的人而難過。』神為妳預備一個更適合妳的男孩,果然成真,是我祈盼的結果,我為此獻上感恩。」
馬欣妍繼續她講不完的話,木顯光仍耐心聆聽,直至大家在電話互相祝禱才掛線。
木顯光走到窗前,再呆了一刻,隨後很快存一個希望的心,望向天際上的明月,神為馬欣妍預備了合她的人;木顯光心靈有個預感,他相信神,到了時候,也會給他遇上一個他所愛的人。
當他準備晚禱的時候,靈裡面出現一首詩歌(Hi-Ni-Li 我在這裡):
「耶和華我的主啊!求你使我放下心中,放下心中所愛,
耶和華我的主啊!求你使我打碎心中,心中偶像,
直到我在敬拜中獻上自己為祭,無怨,無悔,永不回頭,
直到我在祭壇那裡得著命定,無怨,無悔,我在這裡,
Hi-Ne-Ni,Hi-Ne-Ni,燒我,差我,我在這裡,
Hi-Ne-Ni,Hi-Ne-Ni,燒我,差我,Hi-Ne-Ni,
為這世界黑暗的角落,我在這裡,為那不曾被安慰的靈魂,
我在這裡,Hi-Ne-Ni,我在這裡,Hi-Ne-Ni。」
(筆者註:“Hi-Ni-Li” 引自《詩集:我心旋律 5 》詞:潘劉玉霞 曲:葉邵家菁)
晚禱完畢,木顯光見夜已深,應是睡覺的時候,因明天還有事情,等著他去完成。
月光仍是皎潔,黎明的晨光,仍是充滿朝陽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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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傳道書 9 章 5-9 節
5 活著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無所知,也不再得賞賜,他們的名無人記念。
6 他們的愛、他們的恨、他們的嫉妒早都消滅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們永不再有份了。
7 你只管去歡歡喜喜吃你的飯,心中快樂喝你的酒,因為神已經悅納你的作為。
8 你的衣服當時常潔白,你頭上也不要缺少膏油。
9 在你一生虛空的年日,就是神賜你在日光之下虛空的年日,當同你所愛的妻快活度日,因為那是你生前,在日光之下勞碌的事上所得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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