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城的夏天,太陽好像懶得落山,不到晚上十一時,仍未見落霞。

七月一日是加拿大國慶,每年晚上十一時在 North Saskatchewan River 靠近 Downtown,是可以看到煙花。

木顯光約了華衞仁,晚上十時,在 95 Ave 和 Cannors Road 交界滙合,然後步行去 Strathearn Drive,隔河看國慶煙花慶祝。

木顯光故意九時半提早到達約定的地方,因他自己想靜靜沿著那條街走走,他自問: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她?他和鄭靜瑤偶遇後三個月了,是的!三個月了,他真的沒有再聯絡她。

可是,他還是有點記掛她,不知她怎樣?她去了安省 Waterloo 嗎?

誰知當木顯光去到那裡,人多車多,熱鬧非常。

他心想:這麽多人和嘈吵,神可能叫我不要再想那麽多,未嚐不是件好事!既然來了,就隨意走走,散散心也好。好不容易,他才找到車位泊車,正準備下車,隨處走走的時候,他的傳呼機響起來,是華衞仁的來電。

木顯光找到電話亭,打電話給華衞仁。

「Hello,顯光,救救我! 我在家,終於等到你覆電。」華衞仁氣喘喘在電話另一端說。

木顯光心急地問:「發生什麽事?」

「快來!不要問,我會即刻離家,在我們家附近的公園,小時常一起玩那個老地方,我在那裡等你,快來!快!」華衞仁說畢,收綫。

木顯光立即開車,火速趕到那老地方,愛城晚上十時,太陽餘暉還在,他清楚看見華衞仁面上流露出很驚慌的表情,縮在草坪的一角。

木顯光快步向前,伸出右手,環抱著他的肩,問:「發生什麽事?」

華衞仁慌張地說:「今次死梗了,我剛才給警察追,我不敢再回家。」

木顯光緊張起來,追問:「什麽?給警察追?你今晚不是和我約好,看國慶煙花嗎?究竞發生什麽事?」

華衞仁說:「因為我要趁在國慶夜,開派對『吸草』的人多了,散貨自然更快!所以我想今晚和你看國慶煙花之前,多賺些快錢;你是不會明白的,最近我壓力大,『吸草』多了,錢從何來?我不多賣貨,誰來補償我『吸草』多了的開支……」

木顯光不待他說下去,帶著少少責備的口吻,插口說:「衞仁,我不是早已勸你,不要再『吸草賣草』,早早收手吧!像我,我戒了,你也可以!要信主耶稣,你會像我,行條新生路。」

華衞仁深深歎了一口氣,說:「我都想像你,戒了………唉!你怎會明白我呢?」

華衞仁仰天長歎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他呆呆望著漆黑的夜空,今晚沒雲沒星;華衞仁覺得:他的前路,像現時天際般的黑暗,連一點星光也沒有,他預感天彷彿在告訴他,連星光也不領他的路,他感覺到,他可能已到人生盡頭。

華衞仁一向做人沒甚主見,現在更顯徬徨。

木顯光見他如此哀嘆,心中自責。心想:「我不知他發生什麼事,一開口就不由分說的責怪他,為什麽我沒先關心他呢?」

木顯光正想跟他道歉,並追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華衞仁臉上充滿憂慮,雙手狂擦自己衫腳,又再說:「你怎會明白我呢?」

他頓了一頓,隨即說下去:「你知我為什麽給警察追?我如常在老地方買貨,真當黑,遇上警察路過查案,給他撞過正著,發現了我們。我醒覺快,即時逃跑,有些人走不及,給警察抓了。我好運,很快跑上自己的車,開快車走了。」

木顯光說:「你既然逃跑成功,還怕什麽警察?」

華衞仁說:「我跑是跑了!可是我開車後,我從車內倒後鏡,看見有一警察追出來,他停下來,看著我的車,飛快駛走;他一定看見我的車牌號碼,警察遲早會查到我的地址,捉拿我歸案,你說怎麽辨才好?」

木顯光安慰著說:「可能你開車快,天又開始黑,他可能看不清你的車牌號碼,你不要預先擔憂。」

華衞仁稍為安心說:「但願如此。」

木顯光拍拍華衞仁的肩頭,一方面帶著歉咎,同時又很誠懇、真心地勸他說:「衞仁,是我害了你,真的!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教壞你,你怎會『吸草』?你不『吸草』,就不會有今晚的事……」

華衞仁連忙打斷木顯光的話,說:「你不要怪責自己,我的選擇,我要負責,怪得誰?」

木顯光正想回應,華衞仁又再嘆氣,接著說:「你怎會明白我呢?」

木顯光真的不明白,為何他今晚嘆氣,說了兩次同樣的話:「你怎會明白我呢?」

事實上,人生路上,人要面對不同際遇所帶來的衝擊,在錯縱複雜的人際網絡求存,人會感孤單;人會抱怨:「有誰會明白我呢?」

《聖經》說:
「心中的苦楚自己知道,心裡的喜樂外人無干。
奸惡人的房屋必傾倒,正直人的帳篷必興盛。
有一條路人以為正,至終成為死亡之路。
人在喜笑中心也憂愁,快樂至極就生愁苦。
心中背道的必滿得自己的結果,善人必從自己的行為得以知足。」(箴言 14 章 10 -14 節)

木顯光望著這個相識近20年的老朋友,心想:「我和他由小玩到大,他的事,我確是知很多,但我實在明白他有幾多?要結識一個人,甚是簡單,但要認識、明白一個人,就不容易;看來認識一個人和能明白一個人,是兩碼子的事。」

木顯光點頭說:「我是不明白你。世上除了這位愛人的神——主耶稣能明白我們之外,有誰會真正明白我們呢?」

華衞仁兩眼紅紅,很激動地說:「你以為我想『吸草』?不!我不想,亦不願。唉!你怎會明白我呢?你不用自責,不是你教壊我,『吸草』是因我不開心,是我選擇『吸草』,因為只有『吸草』那段 high 的時間,我才能從殘酷、無情的現實中抽離自己,帶給我短暫麻醉的『快樂一刻』,我可以逃避、忘記現實的痛苦!不好嗎?」

華衞仁說到這裡,全身卧在草地上,將雙手的掌心,放在後腦作枕頭,紅紅的兩眼,望向無邊無際、仍是漆黑一片的夜空;眼淚從他眼角中流出來,直落到草坪裡——不見了。

從微弱的街燈燈光照射下,才隱約看見他臉上的一條淚痕。

誰說男人大丈夫,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處。」

華衞仁聲音開始畧帶沙啞,望著天,充滿憤恨地說:「顯光,你有幸福家庭,大家相親相愛,父母關係好。而我……我父母……唉!」

木顯光亦跟著他,卧在草地上,說:「你的家庭也不錯啊!uncle 和 auntie 和藹可親,由小至大,我時常見你表現得很開心,沒什麽不妥,你說我不明白你,看來我真的不明白你。」

華衞仁又深深嘆氣,說:「你又怎會明白我呢?我跟你以前一樣,是兩面人,我是扮開心,裝作有個幸福的家庭,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我父母像火星撞地球,終日不停吵架,但我可向誰傾訴?我父母死要面子,不准我家醜外揚,所以你是我至好的老友,我也沒給你知;裝作幸福,連你也不覺察,你就知道,我的內心,有多矛盾和痛苦?我受夠了!也扮夠了!」

木顯光不覺訝異,也不感卧在旁邉的人恐佈可怕,因他十分明白,做人可以要有多兩面,就有多兩面;他自己過去,不也是兩面人嗎?所以木顯光沒回應,他選擇在他身旁,静静地仍躺在草坪上。

華衞仁側側頭,望著身旁的木顯光,說:「你知我最近為什麽狂『吸草』?因為我父母,至終仍選擇要離婚。我媽媽說我長大了,不用掛心我;同時她說:你爸最近有小三,她已忍夠了他,所以要帶我離開我爸爸。雖然我多少已預計有這一天,但原來我真的不能接受他們離婚,我有很大的壓力,所以便狂『吸草』,逃避現實,才弄到今日如斯的田地。」

木顯光嘗試鼓勵、並安慰他,說:「父母事,父母了。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因為有愛人的神在掌管和看顧,你要信啊!這是人世間尋常的道理,否則人怎會懂得說:『天無絕人之路』呢?

我們由小到大,一起成長,你深知我的為人,過去我的兩面人生活,你亦最清楚,不過我猜不到,你也是跟我一樣,都是兩面人!既是如此,你知我最近真心信了主耶稣,我生命改變了;我還是這幾句話:你可否跟我一様,信靠主耶稣?有新的生命,不再作兩面人。不要為自己揀條難行的路,好嗎?

主耶稣給我們力量,面對百變的人生,我們何必用『兩面』做人,那麽辛苦?又何用『吸草』去逃避?何況『吸草』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反而令我們的問題深化。

今日你的問題:不單是憂慮給警察找到你、還有懼怕面對父母感情破裂離婚等記掛的難題,但不要忘記,人的問題,隨著歲月來臨,只會愈過愈多,所以我們將來的憂慮、懼怕的事還多的是,你逃避得多少?

主耶稣說:「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馬太福音 11章 28節)」

華衞仁靜靜地聽完木顯光這番深情關心話,他心靈深處,好似找到一片恬息靜土,得著了說不出來的平安。
當他正想跟木顯光說:「我要有新的開始,好!就跟你一起信主耶稣吧。」

誰知正在此時,忽然傳來警車的警號聲,打破了寧靜的街道;這警號對華衞仁,特別刺耳,亦帶給他驚懼,因為他犯了罪,所以對這警號很敏感,他原本平卧在草坪上,卻即時跳起來,很慌張地,對還躺在草坪上的木顯光說:「警察找到來了!怎麽辦?」

木顯光隨即站起來,拍著華衞仁的肩頭,安撫他說:「不用緊張,定下神來,未必來抓你。」

華衞仁情緒還是激動,緊張地說:「不是的!我們這住宅區,素來治安良好,沒理由忽然來了警車,還响著警號,多是為抓我而來。看!警車正朝著我們這方向而來,我不能回家了,我要逃亡了!」

木顯光急忙回答:「警察怎可能會知道你會在這公園?就算知道,頂多從車牌查到你家的地址。鎮定點,看清楚,才作打算。」

華衞仁仍是慌張地說:「不是的,是你哄我,叫我安心。」

他說到這裡,見木顯光還想說話,但他實在等不了,他急著要即時離去,所以隨說隨走:「你聽!警號聲愈來愈近我們,你看!很快就來到這公園,我要走為上著,否則遲了,不堪設想。我不想坐牢,顯光,你明白嗎?」

木顯光急忙回答說:「我明白,我完全明白你的處境;但你可否等一等,看清楚形勢,才決定也未遲。衞仁,要鎮定,千萬別自亂陣腳。」

天雖黑,但街角遠處,警車車頂的藍紅閃燈,不斷地轉閃,特別顯眼,也特別嚇人。

華衞仁見此情景,更加聽不進去,非常神經質地說:「我真的要溜了。」

華衞仁因心亂如麻、又慌張,他根本沒留意,有車高速向著他的方向駛來;他頭也不回,飛快奔向泊在路旁自己的車,與此同時,兩人都沒為意,嚮號的警車,已直入他們泊車的街道,其實警車是在追逐前面一架橫衝直撞、車速頗快的黒色房車。

木顯光隨即跟著他,本想追問:「就是走,你得告訴我,你要去那裡?」

但華衞仁已跑出街外,很快來到他自己泊在路旁的車,準備開車門上車。

此時此刻,木顯光已發現那架像瘋了的快車,迅速掩至。

木顯光見危急,怕華衞仁有可能被車撞倒,故急忙改口,對著華衞仁大聲嚷著說:「衞仁,危險!快回來!看你後面,有架瘋癲車超快駛來,快回來!警車不是來抓你,他們只是捉超速車。快!快回來!否則趕不及!」

華衞仁聽見木顯光如此叫嚷,回頭看看,身後那輛車,忽然就在他眼前,相矩不到十呎,他呆了一呆,來不及作出反應,那架車已「嘭」的一聲,將華衞仁撞倒,拋離地面幾呎,然後又「嘭」的一聲,跌在他自己的車頭前面,滿地鮮血。

這架車,沒有因為撞倒人而停下來,一樣全速向前,結果在前面小轉彎處,撞向泊在路邊的一部Pick–up小型貨車,車頭盡毁,停了下來。

木顯光親眼目睹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整個世界都變了 —— 變得那麽死寂,變得那麽無相干。

他快步走向華衞仁躺卧之處,大叫:「衞仁,你不可以有事。」

華衞仁在半昏迷狀態,因為他實在傷得很重。

木顯光繼續叫:「衞仁,不要睡!醒過來,跟我說話。」

華衞仁沒反應,還是靜靜地躺在血泊中。

警車停在他們面前,警員下車,跟木顯光說:「我已叫了救傷車,叫你朋友支撐下去。」他隨即快步走向那失事撞向小型貨車的超速車。

警車車頂紅藍閃燈不斷旋轉地閃著,地上躺著一個血人,旁邊跪著一個淚人;悲傷情景,令人痛心,滿是傷感,令人淒酸。

木顯光不敢觸動華衞仁的身體,怕令他更受傷,只能輕摸他的頭,在他耳邊說話:「起來啊!是我對不起你,若不是我教你『吸草』,你又怎會有今晚的事發生?是我錯,對不起。你醒一醒,好嗎?對不起 ……」

木顯光愈說愈激動,眼淚湧流出來,淚水令他視野不清,他忽然覺得有隻濕的手,嘗試拉他的右手。他用左手抹去眼淚,才看清楚,是華衞仁滿了血的手,努力提起來,拉他的手。

木顯光看見華衞仁,眼睛睜開,口在動。木顯光毫不介意他滿手鮮血,立刻握著他的血手,說:「衞仁,你怎麽樣?你要撑住啊!救護車很快到;是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

華衞仁微弱的聲音,回答:「不要難過,我們不是老朋友嗎?不要怪自己,我做過什麽,我自己知自己事。唉!怪得誰?……咳……咳……」

華衞仁有點氣喘,咳了幾聲,一時間沒有氣力,再說下去。

木顯光雙眼充滿淚水,仍很激動,還是說:「是我對不起你!你歇一歇,撐住,我不想你死,你不要死!」

華衞仁此時好像回了氣,精神了很多,他忽然問:「我要有新的開始,是不是跟你一起信主耶稣,就可以舊事一筆勾消,一切從頭再來,都變成新的了?我還有時間、還有機會嗎?」

木顯光急忙回答:「有!當然有!你當然還有時間、還有機會!主耶稣是無所不在的神,你什麽時候認罪,悔改信主耶稣,主耶稣都會知道,赦免你一切罪惡過犯、拯救你,接納你。你大可放心,因為《聖經》說:『我們若說自己無罪,便是自欺,真理不在我們心裡了。 我們若認自己的罪,神是信實的,是公義的,必要赦免我們的罪,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約翰一書 第 1 章 8 至 9 節)』」

華衞仁雙眼「突然明亮」,非常有「神氣」,問:「我明白了!主耶稣愛我、赦我罪、接納我,對嗎?我現在決定跟你一起信主耶稣吧!」

木顯光即時拿著華衞仁沾滿了血的雙手,雙眼仍有淚水,說:「對!你肯認罪,信主耶稣,我開心極了;我們一起向神祈禱吧!我祈禱說什麽,你跟我說什麽。」

「好。」

木顯光祈禱:「親愛主耶稣,我們多謝祢,衞仁現在誠心信祢,承認自己是罪人,求袮赦免他的罪,他願意放下他的主權,一生跟隨祢,求聖靈入住衞仁的心,掌管他一生,我們祈禱,是奉主耶稣的聖名祈禱,啊們。」

他們同心祈禱後,華衞仁雙眼更有神,木顯光的眼睛被淚水濕透,眼淚最終流了出來。

華衞仁看見木顯光熱淚盈眶,用力搖搖頭,說:「不要哭!我聽你以前曾跟我說過,信靠主耶稣,我們便得永生,上天堂;若是這樣,我們將來還可再做兄弟,沒什麽好哭啊。」

木顯光聽他如此說,心存感恩,說:「是的!我不用哭;好兄弟永遠都是好兄弟!」

他話雖如此說,但雙眼仍帶淚光。

華衞仁真情跟木顯光說:「我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見到我爸媽。若沒有的話,可否代我告訴他們:『你們不要離婚,我很愛你們,對不起,我不是個孝順子,你們的養育的深恩,不知何時才可以報答你們,我信了耶稣,你們也要信耶稣,將來……將來……我們在天堂會再相見……』」華衞仁口張開,還想講下去,但他此時的面色,忽然蒼白得很,剛才臉上的神釆,驟然消失,他竟然發不出聲來。

木顯光見狀,心知不妙,急忙在華衞仁耳邊,揚聲嚷著說:「衞仁,撐住。不要睡,醒醒哬!」

華衞仁眼睛開始合起來,帶血的手慢慢垂低,再不能握住木顯光的手。

救傷車車頂的緊急閃燈,不斷在轉著閃,一時光、一時黑的照在木顯光的臉;原來救傷車,在他們傾談時,不知不覺之間已趕到現場,兩個救護員,推著擔架下車,迅速來到木顯光身旁,問:「情况怎樣?」

木顯光非常激動,哭著說:「你快快救救他,他剛才還好好的,但是現在 …… 現在 ……」

他已泣不成聲,不能再說下去。

救護員見他如此激動,安慰著說:「我們會盡力而為,不要擔心。」

木顯光免為其難,站起來,讓他們進行急救,此時那名前去察看因開快車而撞倒華衞仁的警員,也回來了,他跟木顯光說:「他醉酒駕駛,他雖撞車才停了下來,但他只受輕傷,我已檢控他醉酒駕駛和危險駕駛等罪。」
警員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望向躺在血泊中的華衞仁,嘆了一口氣,說:「希望你的朋友沒事!」

木顯光聽見他醉酒駕駛,心中怒火勃然而生,恨不得狠狠地揍他一頓,心中咒駡他:「賤男人 —— 為什麽酒後仍要駕駛?害己害人!他若害死他自己,是他自作自受應得的,但為何他會沒事?這樣的渣男賤種,生在世上只會累人!他真該死去地獄,千刀斬、凌遲死也便宜了他!」

人犯罪就是如此可恨,但犯罪的人,卻不大覺得自己可恨。

問問那個醉駕的人,他會覺得自己犯罪可恨嗎?應該不會。

他頂多後悔自己不應如此做,何恨之有?

萬一真有不幸的事發生?他只會滿臉無辜、毫無歉意地,說聲:「Sorry 囉!」

木顯光見另一位警員,抓住那醉酒駕駛的人,準備上警車;他忽然像瘋了,一個箭步走上前,一面痛駡他;「死酒鬼!你去地獄報到,你……」木顯光罵到這裡,不再罵下去,因為他此時已走到那人面前,他舉起拳頭要打他,因為他知道,光罵沒有用,勁揍他一頓,才可洩憤!

可惜木顯光不能得償所願,他憤怒的拳頭,已給在旁的警員攔阻了,警員跟木顯光說:「年青人,冷靜點 ……」

警員還想說下去,後面的救護員,已將重傷的華衞仁,抬進救傷車,並向著木顯光大聲叫:「你的朋友,情況不樂觀,你快來,我們一起上救傷車,火速趕去醫院急救。」

木顯光給救護員如此一叫,冷靜過來,救好朋友要緊,他趕忙回頭,快步跳上救傷車,救傷車奪塵而去,很快駛到 97 街,向南直奔 Royal Alex 醫院。

救傷車發出的鳴聲,尖而嘹亮;

木顯光在車廂裡,發出的哀聲,悲而低沉。

木顯光緊握華衞仁的手,悲痛地不住的說:「衞仁,撐住…撐住呀…不要死哬!」

華衞仁雖雙目緊閉,但蒼白的臉,卻顯露出很安詳的臉容;與木顯光淚眼盈眶,神情哀傷的臉,成強烈的對比。

木顯光定睛望著華衞仁,見他平穩地躺著,像睡覺一般,他臉上不單無痛苦的面容,嘴角竟還有笑意。

木顯光心中感恩,甚感安慰,心想:「他剛才真心決志信耶稣,主耶稣現在與他一起;所以他能如此安詳、如此微笑!」

木顯光未及細想,救傷車此時已到達 Royal Alex 醫院;救護員立刻將華衞仁,推進 Emergency 急救室,進行急救。

木顯光在 Emergency 的入院處,替華衞仁辦入院手續。

辦完入院手續後,入院處的職員問:「通知了他父母沒有?」

木顯光答:「沒有。」

木顯光這才想起,他要通知他父母,所以急忙走去,坐落在 Emergency 角落的電話機旁,打電話給他父母;電話接通了,華衞仁的媽媽接電話,木顯光很急地說:「auntie,我係 Jason!不得了,華衞仁出了事,在Royal Alex 醫院的 Emergency,請你快來!」

華衞仁的母親,聽了不知所措,慌失失地說:「什麽?」

木顯光簡單交待箇中原因,華衞仁的母親說:「我和他 daddy,立刻趕來!你等我。」

「一定,auntie,,小心駕車。」

華衞仁的父母,趕到 Emergency,他已被送進手術室。

時間 ——不管世上事,還是照様一分一秒過。
他們—— 焦慮無助地,乾等時間一分一秒過。

急救了一小時,醫生從手術室出來。
擔憂了一小時,他們要從醫生得消息。

他們從醫生得到的消息:「對不起,盡了力,他死了。」

一個他們不要聽,但又不能拒絕聽的絕望消息。

醫生難過、無奈地慢慢離開,最終消失在醫院走廊的盡頭,留下了三個傷心欲絕的人,僵站在醫院走廊的另一端。

人生路上,豈會沒有遇上死亡、絕望的消息?

問題是:人不幸遇上了,怎好面對?

華衞仁的父母,呆在那裡,無語問蒼天:孩子死了?怎會如此?

木顯光背靠牆,順牆而下,坐在地上,垂淚哭訴大地:好朋友走了?為何如此?

有人死得早、有人死得晚,但為何無論早晚,人始終都要死?

「人要死」這問題,問了幾千年,好像仍沒找到滿意的答案!

所得到的答案,不外是:有生必有死!那是大自然的定律,有什麽好問?

人面對「人要死」,種種無寧兩可的答案,給人有像霧又像花、看不清的沮喪感覺;人只好無奈、黙黙地接受。是因為,人心底裡雖接受不了,但又沒勇氣反問:「怎麽?這就是答案?有沒有弄錯?」

結果人採取逃避,不正視面對,惟有自我安慰說:問與不問,反正沒答案,還是不知道、沒把握,只好到時才作打算!

其實天上的神,早早給了人答案。可惜人不信不受,奈何?

「人要死」的答案是:從第一個人(亞當)犯罪,「死」就是人犯罪的結局。《聖經》已明言:「 因為罪的工價乃是死,唯有神的恩賜,在我們的主基督耶穌裡乃是永生。」(羅馬書 6 章 23 節) 和 「這就如罪是從一人入了世界,死又是從罪來的,於是死就臨到眾人,因為眾人都犯了罪。」(羅馬書 5 章 12 節)

三個人無言對望,他們彼此之間的溝通,已不是用說話,而是他們的眼淚!

在那兩個星期,木顯光出入華衞仁家,幫助安排華衞仁的葬禮。

在那兩個星期,警察也沒有到訪華衞仁家,調查有關非法「賣草」的事;即是說:華衞仁的擔心,怕警察因看見他的車牌,而找上門拘捕他,是他杞人憂天,想多了。

有時人是猜不到,自己的「想多了」,分分鐘會令自己一無所有,甚至乎連生命也可能會賠上了。

木顯光對華衞仁的父母說:華衞仁臨死前,信了主耶稣,得了永生,叫他們安心。所以華衞仁的安葬禮,是用基督教儀式。

這天,是華衞仁的安息禮拜。

天陰,有微雨,像要為他灑淚。

木顯光作招待,並負責講「頌揚」,懷緬死去的好友。

當木顯光提到華衞仁臨終前決志信主耶稣,心情哀傷得來有點激動,但仍控制不了他內心深處,對離世好友的難過,滿臉淚光。

木顯光借用了英文詩歌 "Lord, I Lift Your Name on High"(「主我高舉祢的名」) ,其中副歌的歌詞,用來描述這位愛人和拯救世人的神。華衞仁最終罪得赦免、蒙恩得救,現安穩在天堂與主耶稣同在。

〔筆者註:"Lord, I Lift Your Name on High" is a worship song. It was written by Rick Founds in 1989. 「主我高舉祢的名」是敬拜的詩歌,在 1989 年 Rick Founds 寫作,其中 Chorus 副歌的歌詞:

You came from heaven to earth to show the way
From the earth to the cross, my debt to pay
From the cross to the grave, from the grave to the sky
Lord I lift Your name on high

筆者在意譯上,在 From the cross to the grave, from the grave to the sky
加了筆者的演譯詞句:

降世為人的主耶稣:
從天上到人間,指明導引人生路向。
從人間到十架,償還付清我的罪債。
從十架到墳墓,主是愛我為我捨身。
從墳墓到天上,將死廢去成了救贖。

「主我高舉祢的名」。(《聖經》詩篇 148 篇 13 節:「願這些都讚美耶和華的名,因為獨有祂的名被尊崇,祂的榮耀在天地之上」。)〕

鄭靜瑤也有到場,送華衞仁最後一程。

鄭靜瑤與木顯光在整個安息禮拜完結後,一起步出殯儀館,木顯光哀傷,黙黙與她同行。

鄭靜瑤在停車場外,主動開腔說:「人生短促,有誰料到,他這樣就死了?」

木顯光回應,說:「我也不捨得衞仁,但我知他現在安隱在主耶穌基督懷中,在天堂了。衞仁在臨死之前,為他自己的生命,作出最重要選擇,就是認罪悔改,信靠主耶穌基督,得了主耶穌基督所賜人永生。」

鄭靜瑤點點頭:「我亦相信:人雖死了,但他了信主耶穌,得了永生,無憾終生。」

木顯光安慰著說:「他雖是死了,但生命不在乎長短,乃在乎有沒有內容。」

鄭靜瑤答:「這種說法,通常是對一些有成就,但卻英年早逝的人而說;但同時亦帶來安慰和提醒在生的人,我們豈能任讓生命沒有內容?但人又可以為自己寫下什麽内容?才算是有内容呢?唉!雖說人生命不在乎長短,但我實在捨不得衞仁,他那麽年青,生命便完結,這麽快離開我,走了。」

木顯光說:「至於生命有沒有內容,如何為自己寫下生命有意義的内容,那先要看那人在世時,有沒有「生命」,因為一個活死人,連「生命」也沒有,那會有生命內容?」

鄭靜瑤帶點好奇,問:「今天你和我不是活生生的嗎?要有生命?還要得什麼生命?」

木顯光接着說:「有些人做窮凶極惡、無法無天、傷天害理的事,我們聽見他們被罵「你不是人」是「衣冠禽獸」「畜牲不如」,他們真的不是人嗎?還有那個醉駕車死衞仁的人,他們算是人嗎?

不是人!但他們確又是人啊。」

木顯光一想起華衞仁,暗然神傷,說:「唉!雖說人生命不在乎長短,但我實在捨不得衞仁,他那麽年青,生命便完結,這麽快離開我,走了。」

他說到這裡,悲從中來,眼淚又流了出來。

鄭靜瑤沒有回答,只從她手袋中,拿出紙巾,遞給木顯光,另抽一張給自己,因她也忍不住灑下眼淚。

木顯光輕抹眼角的淚水後,感觸地說下去:「人犯罪,令到他們沒法好好活出人應有的樣式,沒有帶出人生命應有的內容而已。

什麼緣故?

人會墮落到「你不是人」的如斯地步,是因為人在罪中失去了生命應有的本質,道成肉身的主耶穌基督,背負全人類的罪,為人釘死在十架,寶血流出,洗淨人的罪。所以主耶穌叫人得生命,就是叫人因著接受相信主耶穌,得回當初神造人生命本有的素質,例如平安和平喜樂尊貴的品格(勤奮、忍耐、愛人、關心人)高尚的道德操守(有情有義、清廉、守信)。

所以人要信主耶穌,罪得赦免,使能得生命,才又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寫下有意義内容。」

鄭靜瑤了解木顯光的性情,知他宣洩這些對人生感觸的話,所以她只靜靜的聆聽。

木顯光果然沒期望她的回應,他自己慨歎地繼續說下去:「人生存在於世上,在這段時空——我們每天的生活,不就是我們的人生嗎?

這樣說來,『人生』本身不能賦予人有什麽人生的意義,所以我們是不應向『人生』質詢:生命為何?因為是人自己的生命,決定了自己現今如何的生活;可惜人常覺人生無常,生活常感虛荒,皆因我們沒意識、沒想過,我們的生命所帶出現今的生活,可以有什麽意義?繼而產生了這質疑:人生的意義為何?看來人雖得著生命,但奈何人失去生命的方向和意義?

這樣說來,誰賦予人的生命有意義?好叫我們生活得有意義,豈不是這位賜人生命的神麽?」

木顯光說到這裡,醒覺自己好像自言自語發牢騒,他身旁還有鄭靜瑤。

他眼望著她,感受到只有在她身上,才找到那份獨有的温柔體貼,臉上流露出關心之情,他覺得她十分明解他現時的心境。

此時他們已走到鄭靜瑤泊車的地點,木顯光停下脚步,他內心對她的情還在,只是藏在心底裡,不敢再表達出來。

他還是情深款款地說:「對不起,我自說自話。」

鄭靜瑤充滿體恤,溫柔地答:「不打緊!你和衛仁從小玩大,他走了,你又不是無情無義的人,豈會不難過?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好希望藉著此事,我能醒悟過來,信靠主耶穌。」

木顯光關懷備至之情,溢於言表,說:「靜瑤,剛才我雖像發牢騷,但人生命的長短、有沒有内容,不是我們單方面可以決定,真的!是天上的真神,藉著降世為人的主耶稣基督,祂來是拯救、更新我們的生命,我實在也希望,你認罪悔改,得著主耶稣所賜人的新生命,人生才有內容、意義和方向。衛仁到最後關頭,信了主耶稣,我放心了,但是你 ……」

鄭靜瑤左手輕拂額上的秀髮,右手輕捉木顯光的手臂,柔聲著說:「我知道,你是很關心我,待我有空,在 Waterloo安頓下來,我答應你,我會找教會,尋求你所講那位賜人新生命的主耶稣,你放心好了。」

木顯光聽她說她會找教會,他心安了,但他同時也心碎,因她還是要離開愛城,去 Waterloo 讀書,木顯光心有點戚戚然,因為他想:只要她還在愛城,這段此時斷了線的情,或許明天有再續的機會;可是現在隨著她離開的決定,也帶走了他的希望。他失望之情,臉上盡露,他無奈地點點頭。

他忍住心中的痛,強作沒事,說:「你快樂就行了,我預祝你在 Waterloo 讀書成功。希望你在新的地方,找到你的理想,只要你記得,有我在遠方,常為你祝福和祈禱。」

其實木顯光很想跟她說:「早初跟你分手,我是有點氣,所以我跟自己說:『不想你』,就不想你,因我以為天涯處處有芳草。但日子過後,當你的倩影,重上心頭不散,我才知道,我還未能忘掉你。真是天意!

自從那天偶然遇上你,我心情怎會無恙?我想放下不想你,奈何我做不到,為何你總是這樣在我心中?我的心,直到今天,仍深藏著你;但我不敢再問你,你還要我陪你到地老天荒嗎 ?」

鄭靜瑤鍳貌辨色,她又豈會不明白木顯光心中想什麽,她只知現時忍不了心,將來若再傷心,她受得了嗎?

她不知道,也沒把握,所以她還是努力對自己說:不要心軟,不要回頭。

因她實在沒勇氣,重新接受這份愛。

她信有天意 --- 為何相遇遲了十四天?所以她也有點後悔,為何她剛才那麽「親愛」-- 右手輕捉木顯光的手臂,還柔聲跟他說話?

若她這無意識、隱藏愛意的觸動,是因她對他餘情未了的話,她更要小心,所以她只知,現時忍不了心,將來萬一若再傷心,她能否受得了?她只好努力對自己說:不要心軟,決定了行的路,就不要再回頭。

所以她收回她的手,脚稍為退後半步,她決定扮傻作補救,若無其事,只淡淡的說了句:「多謝你的祝福和祈禱」。

木顯光當然收到她這個表面捥拒的信息,他怎會明白鄭靜瑤此時心中的想法,他更猜不到,其實她不是不再愛他,而她真正的怕,是怕天意,怕這段情,怕這段情終歸沒結果。

是否女人太信緣、太信天意?同時她們對男人愛的承諾,總是沒信心?

是否男人有時愛得太自我、太遲鈍,所以很多時,總猜不對女人的心,真正想的是什麽?

難怪有人信天意:「你從春天走來,我在秋天說要結婚」,直指「這就是姻緣」。
但若說「我從春天走來,你在秋天說要走開」,那就是「這就是斷緣」。

木顯光欲言又止,只好含糊地說:「應該的。」

鄭靜瑤怕再說下去,自己會忍不住,又重拾舊情,所以掉頭就說:「我走了!」

當她拉開車門,半個身坐進司機位,她亦忍不住,回頭望望木顯光,那份幽怨得來無奈,似有情亦無情的眼神,觸動了木顯光,將死的心,又再重燃。

木顯光禁不住,哀求著說:「靜瑤,你可不可以不走,留下來?只要有愛,會有明天。」

鄭靜瑤想心軟,心情既愛又怕:怕多望一眼、多留一刻,她走不了。

她只能決絕,關車門,開車走了,因她不能給他看見她兩行的淚水,她對他還有的愛。

車門「嘭」的一聲,聲浪雖弱,足已震碎木顯光一顆愛火重燃的心,剩下他一人,呆呆站在殯儀館的停車場,他心不想死,但又不能不死;正如殯儀館不想做死人生意,但又不能不做。

木顯光走向自己的車,他亦開車走了,因他也有他要行的路。

兩人的車,個別開走了;只剩下殯儀館這建築物,仍屹立在那裡,因為無論世上的人,情留情逝,它都會一視同仁,至終都會為有情或無情的人,提供「最終」的服務。

人死,愛恨、恩怨才能了斷?

既然人生死的時速超快,人又為何如此偏執 —— 常失落於愛與不愛的混亂、糾纒中?

在混亂糾纒中,人為何每每多選擇「恨 」--- 分離? 多過選擇「愛 」--- 相聚?

人之所以苦戀,是因為:「我信愛,但又怕失去愛。」

人為了愛,那怕那只是一個夢的追尋;
人為了愛,即使叫人痴怨,何懼那只是一個空想,甚至帶來無止境的傷痛,只要有機會,我們仍想有愛,仍要追求愛。

天地間,只有永恒的主,衪對人的愛,永遠不更改。「祂(主耶稣)既然愛世間屬自己的人,就愛他們到底。」(《聖經》約翰福音 13 章 1 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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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約翰一書 4 章 9-10 節)
神差他獨生子到世間來,使我們藉著他得生,神愛我們的心在此就顯明了。
不是我們愛神,乃是神愛我們,差他的兒子為我們的罪做了挽回祭,這就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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