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西貢,苗加樂的家。

越南二月的天氣,和暖,陽光普照,與滿地可的冰天雪地,有天淵之別。

韋秀竹從睡房出來,看見大門口的地上有一疊信,原來郵差已送了信來。

她隨意拾起來,以為是普通的信件,誰知在信堆中,看見一封信,是從加拿大寄來的,仔細一看,是苗纓從加拿大寄來的信。

苗纓寫的信,用了兩個多月,才到達她父母家中!

韋秀竹見是自己女兒的信,非常之高興,面向著睡房大嚷:「加樂,加樂!快來,是苗纓的信!是我們日夜掛念的女兒的信!」

苗加樂聽見是自己女兒的信,高興得不得了,連忙從睡房中衝出來。

兩夫妻急不及待拆開信。

一封平安信,抵千金。

苗加樂看著苗纓的信,看完又看,讀完又讀,足足看了五遍,手拿著信不放,對韋秀竹說:「好了!好了!她們總算屈蛇成功,這大半年來,我日掛夜掛,總算放下心頭大石。唏!是了,怎麼她們會去了加拿大?罷了!雖然不能去美國與她們的哥哥匯合,有命逃離越南,已很感謝上天了,去加拿大也算是好地方! 」

韋秀竹也十分開心,呼了一口氣:「是啊!她們總算吉人天相, 平安去了加拿大。」

韋秀竹不愧為商業女強人,思想快,分析力強,隨即又說:「去加拿大好!聽說移民加拿大的手續,比美國簡便和快速。若是這樣,對我們更是有利,方便她們日後,申請我們出國,前往加拿大可能會更快速。」

苗加樂點頭稱是。

韋秀竹又對苗加樂說:「我們在這裡的生意,已沒甚麼作為。但那不打緊,我們年紀也不少,當作我們提早退休,用剩下的時間,我們還可一起作一些我們喜歡作的事。」

苗加樂又點頭,隨即又深情地望著自己等了二十年才能和好,相宿相棲的妻子說:「我們即使不再做生意,仍有足夠的金錢,夠我們養老。若能離開越南,去北美與兒女們團聚,確是美事。但若走不成,滞留在越南,那又何妨?我所著重的,是我們總要走在一起,我若再沒有你,我的日子怎麼過?我已失去了你與我一起同住的二十多年,我是永不會令這慘痛的歷史重演。唉!『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現在無論發生甚麼事,我都不能沒有你,你要常與我同在,這才是我最看重的。」

人不知是否經過失去,才會珍惜現今的擁有 ── 那重獲「失去」的珍惜,才是真的珍惜?

韋秀竹甜甜的一笑,苗加樂的痴心,令她常受感動,她把頭靠近苗加樂的胸膛,嗲著說:「知你情長痴心了。」

女人若嬌嗲起來, 不論年紀有多大,都有一份撫媚、魅力。

苗加樂順勢靠近韋秀竹,伸手溫柔地撩撥她額前的秀髮,輕吻她的額頭,兩人不禁又擁抱起來,過了一會兒,苗加樂說:「我們立刻給她回信,免得她們擔心。」

苗加樂寫完信,抬頭望著妻子,忽然有感而發,問:「知不知道苗纓的男朋友,程天翔現在怎樣?唉!這傻小子,我們幫他出蛇頭費,他都不肯與我們的女一起走,他‧‧‧ 唉! 唉!唉!」

韋秀竹嘆息著說:「他沒有一起走,我真替苗纓婉惜!他是一個頂孝順的好男人!我明白他的痛苦,一個是他至愛的女友,一個是生他養他的親母,你叫他如何是好?他確是在兩難之間。最後,他選擇了與他的母親生死與共,因為他知道,他的母親是寡婦,含辛茹苦的養大他,他是個獨子,稍為有點血性,也不會在這個時勢,離棄他的親母,一走了之,他下這個決定真不容易。他捨愛情,重親情,是絕對可以理解和接受。

愛,是要捨棄和付出,是要為自己所愛的人,謀求最大的幸福!

為了愛,為了愛他的母親,天下之間只得一個母親,而他的母親年紀已高,相伴有幾年?但女朋友,現時縱使分離,或許將來有緣能相會,也說不定。

何況,天下之間,不是只得你一個寶貝女兒是女人,沒有你這個女兒為女朋友,將來也可以有另一個。

噯!若然他們是有緣無份,我相信苗纓將來會遇上另一個好男人,他亦會有他的真命天子,全說不定!總之冥冥中有個主宰,天知道!」

苗加樂點頭,應聲說:「你說得也有道理!好像我能在此時此刻,我得你原諒,你回來與我一起,共渡這餘下的歲月。」

「你又來! 總而言之,上天會掌管一切。」

「我們看來也應去探望程天翔和他的母親。」

「自從苗纓離開越南,我們已無聯絡,方便嗎? 」
韋秀竹面有難色地問。

「我看不打緊吧!我們又沒生他的氣,又沒有結怨,始終我們仍是朋友,相識一場,探望無妨吧!」

苗加樂頓了一頓,他想了一想,隨即又說:「或許我們了解他的近況,看看情形,若是他們仍有機會復合,哈!哈!我們便幫幫他,幫他即是幫自己的女兒,萬一我們找到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令他們再續前緣,豈不是美事?我們又可得回孝順父母的好女婿,何樂而不為?」

苗加樂這番安慰話,足以令韋秀竹心動,令她有即時去探望他們的衝動,做母親的,始終是愛女心切,便急急地說:「你說的是!我們下午又沒事做,就下午去探望天翔和他母親!」

苗加樂笑了一笑:「下午?不用那麼急!天翔會在家嗎?他還要上班啊! 」

「嗄!差點兒忘記他要上班,那麼,我們先打電話給他,約他在星期日見面, 到訪他的家!」

韋秀竹一面說,一面撥電話。

她果然是商界女強人,不減她做事爽快的作風。

電話接通,是李帶弟接聽電話,雙方約好星期天下午見面。

星期日的下午, 陽光明媚,越南二月的陽光:不熱,也不猛烈,氣溫宜人。

苗加樂和韋秀竹帶備了生果籃作禮品,探望程天翔一家。

他們準時到達程天翔的家,程天翔開門。

程天翔消瘦了,面色有點蒼白,精神尚算不錯,臉上雖略帶愁容,但卻給人感受到他裡面有一份平靜安穩,是苗加樂以前沒有感受到的。

李帶弟則顯得老了一點,白髮多了,但卻精神爽利。

李帶弟奉上香茶。

程天翔首先開口:「苗世伯,伯母, 多謝你們來探望我們。我真的很高興你們來,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

程天翔說到這裡,聲音低沉了很多,結結巴巴的繼續說:「...不跟你的女兒一起離開越南,沒有領你的情而生我的氣。其實...我....我是不得已的....」

苗加樂不待程天翔說下去,已打斷他的話:「天翔,不要那麼說,我們是明白事理,你亦有你自己的苦衷,怎會怪你?你為人孝順,我們是十分欣賞你的。」
程天翔報以感恩的微笑,說:「多謝苗世伯這樣通情達理。」

「是啊! 我半年有多,沒見你面, 你們生活好嗎? 」

「在現時共產黨統治的時勢,沒有甚麼好與不好,我們生活總算沒問題。有心!」

「天翔,自從苗纓兩姊妹離開越南,我一直都很掛心她們的安危,雖然依星廣所言, 應該很安全,但行船跑馬三分險,我們前兩天終於等到苗纓寄來的平安信,她平安到了加拿大,我們也安心了。是了,她有沒有寫信給你? 」

程天翔聽見苗纓平安到達了加拿大, 頓時鬆了一口氣, 放下心頭大石,衝口而出:「感謝神! 感謝神的恩典。」

程天翔同時在心裡,暗自替苗纓高興,她終於找到她的自由理想,在心中默默為她獻上祝福:「願天上的神賜她通達的道路,保守、看顧和庇佑她! 」
「嗐!感謝神?」

苗加樂聽見他如此說,心中既奇怪,又好奇,為何他會如此情真地嚷著說:「感謝神」,他以為程天翔會後悔,沒有跟著一起走,隨即問:「感謝神?以前沒聽說過你信教,怎麼?現在看破紅塵?不是受了甚麼刺激,才信了耶穌? 」

韋秀竹雖然善於社交,但自入屋之後,她甚知分寸,沒搶了苗加樂的主位,領先發言。她一直靜靜坐在苗加樂身旁,李帶弟亦讓她兒子說話,兩個女人都靜坐在一旁。

此時,韋秀竹聽見苗加樂說甚麼「看破紅塵,信起耶穌」等話,似乎覺得他如此說話,頗為唐突,有欠得體;為免他繼續說些敏感不識趣的話,插口說:「甚麼看破紅塵?人生有信仰,不好嗎?是件好事啊!」

她隨即轉了個話題:「我們今次來,主要是探望你們。其次是,你作為她的朋友,我相信你亦會關心苗纓的生死,所以前來告訴你,我們沒有其他特別的意思。」

韋秀竹說到這裡,用腳輕輕踢踢苗加樂,示意他不要再亂說話,輕描淡寫得來帶著關懷地說:「我看你消瘦了,健康沒甚麼問題吧!」

程天翔正想回答,李帶弟深知她的兒子情長,怕他因著重提苗纓,又勾起昔日的傷心事,也像韋秀竹,忽然插口,搶先截了程天翔的回答,說:「他三個月前才因胃出血入了醫院,現在好了很多,身體沒有大礙!唉!這孩子...什麼也不像我,偏偏像我胃出血。是啊!他今次入醫院,剛巧入了苗纓的舊同事,白潔心負責的病房。你也知道,白潔心是基督徒,一個很友善,待人非常有愛心的護士,亦因為這樣,天翔病好後,跟了她返了教會,才上兩星期六的晚上,她們教會開了一個甚麼佈道會,這傻子竟然舉手決志信耶穌,他信了耶穌後,確是開心了很多,我自己最近也想返教會,看看信耶穌有甚麼好?」

程天翔見母親插口,明白他母親的意思,也不再補充甚麼。

結果兩個男人靜下來,兩個女人則你一言,我一語,發揮了女人閒談的本領 ── 談話內容可以沒有甚麼主題,亦可以任何一個「無關重要」的話題。

兩個女人說了一個下午,仍談個不停。

女人說話,著重點是關係的建立,所以說話內容可以沒有特定的目的和結論。

男人說話,著重點是發表個人觀點,重論點、要贏,所以說話內容要有目的和結論。

兩個男人不及兩個女人好氣,結果兩個男人坐在另一端,自行傾談。

苗加樂十分明白,失去深愛女人的感受,因為他曾失去韋秀竹,深明失去的痛苦。

他疼愛自己的女兒,亦關心女兒的終身大事,加上他事前真的想過,看看有沒有機會,令他們再續前緣,免得他們不幸地像他到年老時,才能得回他的所愛,所以他是極不希望程天翔像他,要等二十年,才能再續前緣,夢境成真。

苗加樂很想用試探式的口吻,聽聽他的口風,若然程天翔還是愛她的女兒,他必然會想盡辦法,務要幫他們再續未了情!

可惜苗加樂一直找不到機會,亦不知從何入手,將話題扯回他和苗纓之間的相關課題。

時間是不會理會你想做什麼,就會走慢一點來作出遷就,它是鐵面無私,誠實地,照常一分一秒的過。

結果兩個男人真的只在「閒談」!

程天翔見母親與韋秀竹談得那麼投契,奉上的茶也喝得差不多,不便打擾她兩人談話的興緻,便獨個兒入廚房,是時候再煲熱水泡茶,故只剩下苗加樂一個男人,靜坐一旁,聽兩個女人,絮絮不休的說話。

程天翔入到廚房,開爐煲水。

窗外陽光一樣的熱射大地,他不期然想起苗纓第一次到訪他的家,臉上泛起絲絲笑兒,她昔日到訪的情景,歷歷在目,猶如昨天。

他不經意回頭望向客廳,驟眼一瞥,看見韋秀竹的側面。由於苗纓長得甚像她的母親,程天翔真的以為苗纓重返越南,與她的母親在廳中談話,心跳忽然加速,兩腳衝前兩步,因他心中實在有太多話要對苗纓傾訴:「我很掛念你啊!我今次一定不會讓你離開,請你也不要再離開我,好嗎?」

他走到廚房的門檻,忽然有個醒覺,停下步來,心想:
「不對,她不是離開了的嗎?」

他定一定神,看清楚,她不是苗纓,是她的母親韋秀竹,心中既失望,又茫然。

他見自己已走到廚房門口,見水需時才能煮沸,便順勢入了自己的房間,在床頭旁的衣櫃,拉開抽屜,裡面除了有他和苗纓拍的雙人照外,竟然還有一隻鞋,一隻紅色的女裝布鞋!

他拿起這一隻布鞋,緊握在自己胸前,轉頭望出窗外,凝眸遠望無邊的白雲藍天,整個人像走進時光隧道,回到苗纓離開越南的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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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 】《詩篇 10:12–14》
耶和華啊,求你起來!神啊,求你舉手,不要忘記困苦人!
惡人為何輕慢神,心裡說你必不追究?
其實你已經觀看,因為奸惡毒害你都看見了,為要以手施行報應。
無倚無靠的人把自己交託你,你向來是幫助孤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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