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期後,苗纓報讀的 ESL 課程開課了!

這天早上,天色陰暗,白雪又開始飄下來。

苗纓兩姊妹吃過早點,因坐公車,早到了半小時到達上課地點。

她們走進要上課的教室,裡面只坐了三個人,苗纓心想:他們可能跟她一樣,是坐公車前來上課。

兩姊妹揀選了最後排的座位坐下,未幾一個約六十多歲的婆婆進來,也是選了最後排的座位,不知是湊巧還是她故意,坐在苗纓隔離的空座位。

這婆婆還很主動,滿有熱情跟苗纓點頭打招呼,苗纓報以微笑點頭。

接近上課時間,很多人如貫進來;苗纓慣性四處打量,看看是甚麼人來上課,不竟他們就是自己的同學。

苗纓暗自數數:教室內總共有十五人,連她兩姊妹在內,差不多全是亞洲人。

不久,老師進來,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女人,約四十歲,樣子不錯,眉宇之間有點英氣,說話簡快、清楚。

她略帶一點嚴肅,但又給人有一份和藹可親的感覺。她能講流利的中、英、法,三種語言;她叫張老師。

因為他們全都是上中級 ESL,故張老師命他們,各人用英語,先簡單介紹自己。

苗纓留意眾人的個別介紹,她發現只得她兩姊妹是從越南逃出來,其餘的分別是從星加坡、台灣、香港和一個從南美洲的委內瑞拉來的,而那個坐在苗纓隔鄰,曾熱切與她打招呼的婆婆,就是從香港來的。

苗纓見沒有一個越南鄉里,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失望是沒有鄉里,慶幸的是:能平安從越南逃來滿地可的難民,可能真是不多。

苗纓有見及此,不期然壓低聲量,在苗鳳耳邊,細聲跟她說:「我們平安逃離越南,真要感謝上帝,是神賜給我們的拯救之恩。」

苗鳳亦點頭同意,輕聲回答:「是啊!確是神的恩典。」

張老師待各人介紹自己完畢,開始授課。

苗纓上課時,很用心,她跟自己說:一定要學好英文!

因為她知道,她若要重投昔日在越南的護士工作,她的英語能力,一定要達到指定的水平,才能考獲加國護士的資格。

下課後,這位從香港來的婆婆,她神態輕鬆,面露笑容,給人一個印象:她是個快樂、可愛的婆婆。

她主動與苗纓搭訕:「這是我第五次來上這 ESL 班,我英文不靈光,人老學聽書,左耳入,右耳出,記不來。」

苗纓客氣地回答:「是嗎?上了五次 ESL 班,還照常來上課,你很有恒心和耐心啊!而且你講的英語,不錯啊!因為我完全聽得懂你剛才用英語,怎樣介紹你自己。」

「那是什麼英語?老了!帶著重台山鄉音的英語,笑死人。唔···談了那麼久,我還沒正式介紹我自己;我丈夫姓木,所以人人叫我木婆婆。剛才你介紹你自己叫··· 叫甚麼名字?人老,真沒記性! 」

「木婆婆,你好!我叫苗纓,剛從越南來。」

苗纓然後指指坐在身旁的苗鳳,說:「她是我妹妹,叫苗鳳。啊!剛才你介紹自己, 說是從香港來,你移民來滿地可,有多久?」

「兩位苗小姐,你們好!我從香港移民來了已經五年。」

兩人好像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有講不完的話題,苗鳳難得見姊姊如此開懷,與一個暫面相識的婆婆如此投契,彼此交談,她也偶爾插口,三個女人說過不休。

談了好一會兒,苗纓忽然問:「我看你講的英文,看來你好像讀了多年書。你在香港已讀英文嗎?你真帥!在你的年代,女人多是文盲。」

「你全猜錯了!我在中國台山鄉下出生,沒受過教育。我十八歲出香港,跟我現在的丈夫結婚,為了維持生計,我亦打了半世工。後來移民加拿大,我來滿地可有多久,我就來上ESL 有多久,這是我第五次來上這同一班的 ESL,我只怨自己愚蠢,學來學去仍學不懂;但我是不會放棄的。
一來我喜歡學英文,生活在加拿大,怎能不學好英文?
二來我不喜歡自我孤立,自己將自己變了個古怪老婆婆,就大事不妙了!
三來我喜歡見人,所以外出打發時間見人,日子很易過,人雖老,但仍逼自己不斷學習,是防止自己快速衰老的好方法!何況,不出外見人,會老得很快,甚至...哈哈... 死得更快! 」

一般老人家都避諱,忌提死。

苗纓非常詫異,她能用「死」來說笑。竟然有老人家可以如此「釋放」看死!

苗纓覺得奇怪,問:「木婆婆,你真特別,很少老人家會拿『死』來開玩笑。」

木婆婆哈哈大笑地答:「苗小姐,人老就得看得開,人老就得懂得開玩笑,那才是快樂的老人。當然,我能如此豁達看『死』,是因為我· · · 」

木婆婆說到這裡,未及說她能如此豁達看『死』的原因,忽然一位年約卅歲的成年人,站在教室門口,頗為用力地敲門,帶點怕羞,輕聲叫:「媽! 」

木婆婆看見有人在教室門口出現,有點意外,問:「怎麼你會上到這裡來? 」

那男人心急地說:「媽,你忘了我們約了姑媽嗎?再不走便遲到了! 」

苗纓抬頭,看看誰在呼喚娘親,眼前只見一位穿深藍色卡曲外衣,衣著沉實,樣子平凡,他外貌雖頗為木納,但給人一個老實可靠的印像。

這木納男人的出現,打岔了她們的談話。

木婆婆這才看看手錶,醒覺自己與苗纓已閒談了半小時有多;匆忙從座椅站起來,她忘記,亦無暇理會剛才說到那裡,一面走向門口,一面回頭跟苗纓說:
「對不起!我約了人,趕時間,下次再談。再見!」

苗纓笑著說:「不相干!我們下次再談。再見! 」

兩母子在走廊邊行邊說,苗纓聽見那木納的男人細聲說:「媽,我在中心樓下等你,等了足足半小時有多,也不見你出現,很令我擔心。我上來找你,我才知道你還在教室沒出來。」

苗纓聽得出,木婆婆用淡定的口吻,說:「傻子!媽又不是小孩,擔心什麼,我跟那個樣子很甜的女孩子,相談甚歡,便不知時間過···」

木婆婆已遠去, 苗纓再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苗鳳亦聽見木婆婆,讚她姊姊甜美,笑著說:「樣子很甜的女孩子,捨得走了嗎?」

苗纓瞪了苗鳳一眼,亦笑著回敬她妹妹一句:「小心保護我這個甜美的好女孩。」

她然後正經地跟著說:「我們也得走了!」

苗纓和苗鳳走到街上,行人稀少,天氣仍是冷,雪仍下個不停。

兩人走到公車站等車。

苗纓對苗鳳說:「剛才那木婆婆,很特別,是嗎? 」

「是啊,我從旁觀察,聽你們說話,她為人詳和,又主動與人傾談,面上有皺紋,但蓋不住她的開心,她真是一個開心快樂的婆婆!」

苗纓和苗鳳一談起木婆婆,她們的心情,同時都開朗起來,兩人覺得,是受到快樂的木婆婆所影響,被她的喜樂所感染。

苗纓心想:
「她果然是一位快樂的婆婆!她也真是特別,第一次與她相處,已有一份無比的親切、很舒服的感覺。啊!剛才她還拿『死』來開玩笑,可惜她沒時間解釋,她為什麼那麼豁達看『死』?下次上課再見她時,一定要問清楚。」

很快又到下次上課時間,苗纓和苗鳳像往時一樣早到。苗纓一直留意進來教室的同學,始終不見木婆婆來上課。

她心裡奇怪,納悶著她為什麼不來上課?

苗纓低聲對苗鳳說:「怎麼今天不見木婆婆來上課? 」

「可能她今天有事,不能來上課也說不定。」

苗纓喃喃自語,和應著說:「可能她今天真的有事。」

苗纓說到這裡,張老師亦步入教室,準備授課。

兩人談話終止,專心聽書。

下課後兩人如常回家,苗纓也不再提,為何不見木婆婆來上課。

滿地可的二月天,仍是冷。

一時下雪,一時陽光普照;在有暖氣的室內往外看,若不走到街外,真會給外面猛烈的陽光騙倒,以為外面天氣和暖。

這天,苗鳳約了教會兩個女仕,外出前往一間大百貨公司購物,是趁著有大減價的機會,購買大減價的日用品和衣服,順道買菜回來。

苗纓因為太倦,不大想在寒冬出外,若不慎染上感冒,病倒就不好了!故獨自留在家中。

她吃個簡單午餐,閒來無事,坐在家中發呆。

因為租住的整座柏文,附設提供有線電視服務,她開了電視機,轉了幾個頻道,也找不著自己喜歡的電視節目。

當她繼續轉台,剛巧轉到一個電視台,正在播放午間新聞。

新聞報導說: 有一大批越南難民,屈蛇在一艘前往北美的大貨輪,在入香港時,給香港海關發現,逮捕這批為數接近五十人的越南船民,全被送往香港荔枝角越南難民營。

苗纓看著這新聞,又感懷身世起來,心情迅速下滑,情緒又跌至低點。

她心想:我到步後已寫信給爸媽,來到加拿大已兩個多月,怎麼在越南那邊,父母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一想起越南的父母,不期然又想起程天翔,他現時在越南做甚麼?

他怎麼樣呢?他有後悔和我分手嗎?

嘿!怎麼又想起他?他做甚麼,於我何干?

我不是已忘記了這段情嗎?

我祝福他和他母親幸福不就可以了嗎?

人不是說:愛一個人,不是要擁有他,而是知他快樂,不就足夠了嗎?

愛,不是只顧爭取,強逼他行自己的路。

苗纓不知道這是不是愛?

她只知道:她現在已放下了程天翔,他的近況,她可以關心,她和他將來如何,從她選擇離開越南已決定了,為何再想?

苗纓反而關心起白潔心,不知她又如何呢?怎麼她也是一樣沒有回信?

苗纓想完又想,可能真的太倦,不知不覺間,對著電視機,在客廳的長梳化睡著了。

苗纓的人,在滿地可;她的心,隨著她發的夢,飛回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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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 】《箴言 20:24》
人的腳步為耶和華所定,人豈能明白自己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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