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纓、苗鳳兩姊妹都傻了,這消息實在太突然,太震驚了。

「甚麼?大媽死了!」

程天翔雖然是外人,也不認識誰是她們的大媽,但他身同感受,若言他聽見自己的母親,突然意外身亡,他亦會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本來他是站在苗纓身後,有一兩步之距離,當他聽見這不幸的消息,不自覺地走前兩步,站正苗纓身旁,意思是:她有甚麼需要,他隨時都可以幫忙。
韋秀竹在病房,坐在苗加樂的病床旁,雖相隔一扇房門,但她對戴星廣所帶來的訊息,仍聽得非常清楚,腦子轉了幾轉:
「朱美姿死了?怎可能?怎會如此?」

是否所有不幸的事,總喜歡在深夜、下雨時分才發生?

韋秀竹一聲不響,面對朱美姿死亡的消息,她心理上完全沒準備,所以感情上未懂得回應,本能上站起身來,走出病房,對著苗纓兩姊妹說:「我們立刻往手術室去。」
然後再問戴星廣:「怎會如此? 」

戴星廣回答:「是手術室的醫生出來告訴我,他說他們已盡了力,對不起,救她不成了。現在朱美姿的遺體,還在手術室門口,留待工人處理,你們快去看看她最後一面。」

眾人走到手術室門口,朱美姿的遺體,面露安詳,靜靜的停在那裡。
她沒有留下一句說話,就這樣,不帶走甚麼,永別了這塵世。

韋秀竹望著這個女人,若沒有這個女人,她可能與苗加樂長相廝守到今天。
而她,朱美姿,一生唯一有的,就只得苗加樂這一個男人。

她雖是得了他,但她沒有完全得到他的心,
可是,她已覺得,足夠了。

人生是否抓到了一個,只要是自己喜歡和愛的人,又能與他長相廝守,只要他對自己仍有一丁點兒的愛,管他愛自己有幾多和有幾深?

是否人專心、恆心愛自己愛的人,那就無憾?只要朱美姿自己覺得足夠,是不是就可以了嗎?
而她自己呢?

苗加樂這一個男人,不是她唯一擁有的,她還有她的事業,還有...可是她忘不了他,忘不了他的愛,他的痴情。

她雖然得不到他,但她卻得了他的心,她是否覺得足夠呢?

韋秀竹心想:「現今她...人走了,我今仍在,回顧過去,誰幸福多些?」

幸福:真的是在於人自我覺醒在幸福裡?
她望著朱美姿的遺體,人的生命真脆弱!

「她昨天還活生生,今天則永別塵環。
她昨天還視我為搶了她丈夫的仇人,但我今天已覺得,什麼都是前塵往事、何堪回首。

她的淚水,不期然地輕輕的流了出來。
她是為她難過?還是為自己難過?她自己都分不清!

苗纓、苖鳳兩姊妹則哭出聲來。

程天翔是局外人,眼見如此傷心的場面,心靈也感受到那份哀傷,若有人面對生離死別,亳不傷心,他還是一個「人」嗎?
程天翔不知從那裡找到袋裝紙面巾,苗纓哭濕一片紙面巾,他就默默站在她身旁,遞紙面巾給她,抹眼淚。

苗纓無瑕細想,她與程天翔的過節,只要有人拿紙面巾給她,她便拿來用。
一個傷心哭泣的人,那會介懷那麼多?

戴星廣一直搖頭,嘆息;他發出的是無奈的嘆息,也是哀悼好朋友離去的嘆息。

死真的很「特別」。
死,對一個已死的人,無論他生前與你有甚麼恩怨情仇,都與他再無相干了。
死,對一個在生的人,無論他死前與你有甚麼恩怨情仇,都與他一筆勾銷了。

工人來,把朱美姿的遺體移走,漸漸地消失於長走廊的盡頭。

長夜過去,雨不知何時停了,早晨陽光,如常照射進醫院。
每個早晨,都是新的。

韋秀竹等人,在醫院等待苗加樂甦醒,整晚沒有睡,疲倦得很。

X光報告出了,苗加樂腦中沒有瘀血,醫生預期苗加樂可以隨時醒過來,叫他們放心離去,若他醒過來,護士是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們。

此時,白潔心亦已下班,前來慰問苗纓。
她告訴苗纓:「病房整夜平安沒事發生,你可安心收工。你家人怎樣?」

苗纓眼紅紅,聲有點沙啞,把所發生的事,簡要地告訴她。
白潔心深表同情,說:「既是如此,你們看來都非常疲倦,不如先回家休息。」

苗纓因為算是做了通宵班,工作編排是後天才上班。
她實在非常疲倦,回家休息等消息,實在強過在這裡乾等。

韋秀竹也覺得應如此行;何況還要安排朱美姿的喪事。
各人帶著疲倦的身軀,離開醫院。

眾人出到大門口,戴星廣對苗鳳說: 「公司有一件重要事,我必須要返公司一轉,我精神還可以,挻得來,你若夠精神,一齊返公司,可以嗎? 」
苖鳳說:「可以」。
他駕苗加樂的車,與苗鳳回公司,日後再安排修理汽車的事宜。

韋秀竹雖然疲倦,仍堅持不請假,如常上班。

一直跟在苗纓背後的程天翔,像把握到一個機會,可以表示他的善意,有點膽怯怯的對苗纓說:「現在只剩下我和你,我有時間,若你不介意,坐我的電單車,我是可以先送你回家,不用費時等『林必打』(類似香港「的士」Taxi),然後我再回堤岸警察局上班,也未遲。」

苗纓疲乏至極,一心只想盡快回家休息,因不用費神便有車可坐,管他是誰?想也不想便說:「好! 」
程天翔見她如此爽快答應,心中暗喜,取回自己的電單車,送苗纓回家。

苗纓坐上程天翔的電單車,兩手輕輕環抱著他。
他開車,車飛馳,程天翔的心,也飛馳。

苗纓因為太倦,頭幾乎伏在程天翔的肩膊上睡了,她若不是坐電單車,她真的可能已睡著了。
因此,苗纓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她的頭不時地碰到程天翔的肩膊,她每碰他一次,他的心就跳一次。

程天翔只覺得,他的心沒跳得幾次,車已到達苗纓的家,心裡暗想:怎麼這車程如此快?早知自己開車開慢一點。
苗纓下車,睡眼惺忪,沒有正眼看他一眼,說一聲:「多謝」,便開門入屋。

程天翔看著她的背影,直至看不見她,他才肯離開,上班去。
程天翔好不容易等到黃昏下班,人雖疲倦,但沒有倦容。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否已喜歡了苗纓?

他心中甜絲絲的感覺,蓋過了整日的勞累,他一想到苗纓的父親仍在醫院昏迷,身同感受的擔心起來。
斜陽西下。

程天翔回到家中。
「天翔,昨晚通宵沒回來,今晚沒什麼事,早點睡覺吧。」

「媽,我會了。」

李帶弟見程天翔平日放工回來,多是沒精打釆。他今晚一反常態,心情開朗,語調有神,問他:「今晚怎麼如此開心? 」

「是嗎? 噢!還記得你上次入醫院時,那個頗兇的護士,她家人昨晚發生意外,她大媽心臟病突發死了,而她的爸爸則仍昏迷。」
程天翔由於六歲喪父,與母相依為命,所以侍母至孝,兩母子感情極好,無事不談。

「那個叫苗纓的護士?怎麼說人家凶?她是一個盡心盡責的好護士。希望她的爸爸沒事吧! 」
「希望如此。」
程天翔亦默默向上天祈求:希望苗纓一家,吉人天相。

不知即將到來的,是吉是凶,人去到這逼切的邉緣,天然會傾向天上的神明祈求,這不就是間接說明,這世界有神!否則,為何會有「天有眼」這觀念?
(【聖經】詩篇 14篇第1節 :愚頑人心裡說:「沒有神!」)

* * *

下午苗纓睡醒,她掛心爸爸醒了沒有?再往醫院探望。

韋秀竹、苗鳳、載星廣等人,下班亦趕來醫院,苗加樂卻沒有預期中醒過來,仍在昏睡。
各人都焦慮得很。醫生亦無法解釋,為何苗加樂還沒醒過來。

未幾,晚上的星,又在閃。

韋秀竹獨坐窗前,遠眺天上繁星閃爍;她的心記掛苗加樂,她撫心自問:「我為何為這個人心憂?記掛他?」

十八年來,她對這個從開始已瞞騙她、贏取她感情的男人,又愛又恨。
唉!她怎能忘記他?
她不是不想忘情,是她不能!

韋秀竹細想:她發現她不是最無辜、最受傷害、最痛苦的女人。
最可憐的女人應是朱美姿,可是現在她人都死了。

當人正視面對「死」:人有很多想法,都會改變。
死,是可以令人,將以前看為重要的,現在看為毫不重要。

在這時候,什麼恩怨情仇,是不是一切都應該過去?
在這時候,什麽是非對錯,是不是一切都不應計較?

看來是時候,不應無止境遷怒他了。原來長時間同時愛恨一個人,真的是很辛苦。
她想到這裏,忽然有一句說話,湧上心頭:「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何苦令自己痛苦十八年,同時對方又不是好過,何必呢?
真的是時候,尋求彼此寬恕。

什麼是愛?
愛是將過去一切的過錯,所有的不幸,給予諒解和寬恕。

這寬恕,是讓自己和對方,有一個機會 ,多一條路選擇去行。
莫非怨恨是死路,寬恕是生路?

噢! 若要再選擇怨恨, 豈非是自絕己路!
韋秀竹想到這裡,面上有點發光,整個人釋放了!

三日後,朱美姿兩個兒子,分別從美國和台灣趕回來奔喪。

韋秀竹真的釋放了,她參與籌備朱美姿的喪事。

十日後,朱美姿出殯,入土為安。
十四日後,苗加樂始終沒有醒過來,醫生宣佈苗加樂成了植物人。
兩個兒子亦被迫相繼離開越南,趕回美國和台灣,繼續他們的學業。
十八日後,韋秀竹如常下班,來探望苗加樂。

苗加樂靜靜的躺在床上,仍是滿頭黑髮,白白的臉,還是一樣的英俊。
他嘴角半開半合,像有很多說話要說,只是無法說出來。

韋秀竹心中何嘗不是有很多話要說,但對著一個昏迷的人,那怕是你一生至愛和講一世情話都講不完的人,說或不說,都沒有分別,因為他 ── 根本聽不到。

此時此地:──
朱美姿,人已去。
苗加樂,人昏迷。
而她,韋秀竹,靜靜的坐在苗加樂的病床邊。因為她真的想通了,如果苗加樂能醒過來,「寬恕」才是她將來與他要行的路!

朱美姿的死,令他們十八年來的三角關係,終止了。
只剩下苗加樂和她,將來又如何?
誰說:「愛有明天」?

韋秀竹問自己:十八年來,她對他莫名的等待,她在等甚麼?她不知道。
現在,她等到了嗎?
她更不知道,只有心亂。

她本想讓這份愛,被流水一一沖去!
可是十八年的流水,都未能沖走這份愛。
愛容易被流水沖走,那就不是愛,至少不是入骨的愛。
走到今天,此刻共對無言,但愛仍在心坎裡。
誰料此刻,又令已半死的心,偷偷地重燃愛火。
愛有明天?

她能否得到答案?
讓「天」來回答!
只有「天」知道苗加樂會否甦醒過來。

她眼望著他,眼神痴怨;
她心想著他,心絞著痛。

她手握著他的手,她本已常帶幾份憂怨的眼神,更是憂怨,柔情地說:「加樂, 醒來啊!還記得那晚 —— 你騙我只買得一隻鴨仔蛋,要與我一起同食一隻鴨仔蛋,我不肯...... 你記得嗎? 還有.....」

韋秀竹憶述她倆昔日初戀時的日子,目的是刺激昏睡了的苗加樂,若是他能聽見,可能會激發起他甦醒過來。
當她想繼續說下去,苗加樂的手似乎有反應,開始在動,並且還用力握著她的手。

韋秀竹在毫無心理準備底下,被他用力一握,這一握,她又像觸電一般,整個心都跳起來,她深深覺得這一握,跟苗加樂第一次與她握手道別時的感覺,完全一模一樣。
這個人她確是曾深愛過,她對他的愛,竟然不會因事隔了十八年而褪色,陌生了。
那份愛的感覺,還在!而且迅速地回來。

「愛是永不止息」(【聖經】哥林多前書 13章8節)。

所以,真的愛,經得起考驗的愛,是不能、亦不容時間令愛褪色或變遷的。
愛是有明天。

苗加樂在昏迷中給韋秀竹的這一握,將愛和希望全都「握」回來。

韋秀竹急忙起來,衝出病房,一面找醫生,一面大叫:「醫生,快來!病人開始有反應!」
韋秀竹找到醫生,一起趕回來。

他們看見苗加樂不單手在動,眼睛也半睜半開,口在動,想說話。
他 ── 苗加樂,十八日後,神蹟地醒過來。

苗加樂等韋秀竹,足足等了十八年,韋秀竹只等了十八日,他就甦醒過來。
有人等得久些,有十八年;
有人只等片刻,才十八天。

韋秀竹只等了十八天,她已覺得,等得很擔憂、很焦慮、很幸苦!

她凝望著苗加樂,一個等著她原諒的人,足足等了十八年,憐愛之情,油然而生。
她設身處地的明白,等待的滋味,尤其是無了期的等待,絕不好受!

但無論如何,人若不經過「等」才能擁有,是不會知道自己應珍惜甚麼。

韋秀竹一直渴望苗加樂能甦醒過來,但當他真的醒過來,反而令她不知怎麼面對他,她芳心雖茫然,但眼淚卻灑在面前!

她雙腳不期然,慢慢逐步走向苗加樂的病床,整個人充滿了女性的溫柔和嫵媚。
苗加樂也猜不到,當他一打開雙眼,第一個影像進入他眼簾的,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前妻 —— 韋秀竹,一個曾手起刀落,絕不留情要與他離婚的女強人,現在竟會如此柔情的走向自己!
他眼帶淚光,但心卻暗自驚喜。

韋秀竹走近床前,沒有激情地擁抱苗加樂,可能苗加樂還躺臥在床上,亦可能這不是韋秀竹慣於表達內心感情的方式。
她聲調極之溫柔,眼睛對著苗加樂雙眼,輕輕的說:「加樂,你醒來就好了!」

她右手同時輕觸他的左手,握了一握。
這一聲,聽起來沒有甚麼特別的說話;
這一握,看起來沒有甚麼特別的一握,已足以令苗加樂甜在心裡。

他與她的心都溶化在一起,他已全感應這兩句話和這一握的背後,所帶著的那份深情。
苗加樂知道,他這十八年的痴痴地等,總算沒有白等。

苗加樂那待她只握一握他的手便鬆手,順勢捉住韋秀竹的右手不放,捉得緊緊的;韋秀竹的手,給他如此用力的捉緊,稍微有點痛和不大自然,「喔」的一聲,嗲叫了出來。
苗加樂知道用力過度,把手放輕,但她「喔」的這一聲,聲音嬌嗲,令到苗加樂頓時神魂顛倒。

苗纓與苗鳳此時亦來探望父親,剛踏足病房,不單看見父親已甦醒過來,還看見她們的父母親深情地對望,手拉著手,甚是甜蜜溫馨。
兩姊妹即時感受到她們父母親,相對時所發出愛的魅力。

那裡有愛,那裡便能感動人心。
那裡有愛,那裡便能燃亮人生。

苗纓兩姊妹有見及此,興奮莫名地一同走向床邊。

苗纓關切地對著她的父親,說:「爸,你終於醒過來了!」

苗鳳則鬼馬地望著她的母親,作了個怪臉,咧咧嘴笑著問:「媽,怎麼你會讓爸拉著你的手不放?」

韋秀竹右手被苗加樂握著,空了隻左手出來,輕打了苗鳳一下額頭:「多事!」

苗加樂身體雖仍軟弱,但右手仍捉著韋秀竹的右手不放,嘴角一直掛著微笑。
苗加樂只覺:他能與深愛的人,重建失落了的關係,比擁有世上的金銀都寶貴。

苗加樂陶醉於這甜蜜的時刻,他真的希望時間就在此停下來,好叫他能永遠擁有這一刻。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他像發夢,又像真實。
現實歸現實。

他開始記起,他發生交通意外時,他還抱著朱美姿,後來發生了甚麼事呢?
為甚麼他會躺臥在病床上?朱美姿呢?

韋秀竹過去十八年來,都是避開不見他,從來不准他碰她,而現在,怎麼她竟然會含情默默對著他,他還可以拉著她的手不放?
一連串的問題,逐一湧上心頭。

當韋秀竹看見他滿臉疑慮,靜靜坐在他床邊,右手仍給他握著,將他昏迷了那十八天所發生的事,全部一一告訴他。
兩姊妹站在病床的另一邊,聽著她們母親的憶述。

苗加樂知道朱美姿心臟病猝死,他雖是男子漢,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韋秀竹遞紙巾給他抹眼淚,她就是喜歡他如此重情。

苗加樂肯為朱美姿流眼淚,她反而覺得開心,
她一點妒忌的心都沒有,誰會嫉妒一個已死的人?
若她真的嫉妒朱美姿,當年她就不會一聲不響,與苗加樂離婚,一個不爭競的人,嫉妒的心,強大極都有個限度。

苗加樂只覺自己實在虧負了她太多,連打理她的喪事,他都無法參與。
人已死,再大的虧負,已無法償還。

朱美姿的死 ── 對她,是一個結束,愛與不愛的事,不能再煩惱她了。
但朱美姿的死 — 對苗加樂,可能是帶給他另一個愛的開始。

苗加樂靜了很久,韋秀竹陪他靜靜的坐在那裡。
韋秀竹十分明白,苗加樂是個重情的人,否則他也不會等待她,一等便十八年。
那十八年,在苗加樂心裡,只有無奈,沒有怨恨。

而現在,在他心裡,只有自責。
他難過,心傷痛。

他的心確實因自覺未能在朱美姿生前,全心全意愛她而難過。
他現在還可以作甚麼?與其停留在過去的懊悔和現今的自責中,不如痛改前非,珍惜現今眼前人。

苗加樂頓悟: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只要將來不要再錯,千萬別錯愛多一次,不就可以了嗎?
他,他心願他可以。
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上天再給他一個,讓他重新去愛的機會,學習不再愛得來,只顧自己,只有自己。
是的!要有純潔的愛!

愛,無論有多真,都必須要在真理裡,否則,都會是錯。
他真的學曉了。

他的手仍握著韋秀竹的手不放,只望著她,眼裡雖有淚痕,但他的淚光中卻充滿了盼望。
他的心,此時此刻,同時感到一份溫暖,另一份愛的延續。
他的心渴想了韋秀竹十八年,他等她足足等了十八年。他這愛的等待,終於像等到了一個有希望的結果,就是他能握著她的手。
愛真的有明天?

夜無論有多黑,只要有一點光,就能給人有希望。
心無論有多冷,只要有一份愛,就能將冰山擘開。

何況苗加樂和韋秀竹對對方的心,從沒有冰冷過。
這份愛的等待,他們真的可以等到愛的延續?
愛是有明天,只要神在那裡,在神萬事都能。

愛是會有明天。
那裡有愛,那裡便有明天。

「神就是愛。」(【聖經】約翰一書 4章 8節: 沒有愛心的,就不認識神,因為神就是愛。)

苗加樂雙眼充滿淚水,誰說男人不流淚?

他深情地望著韋秀竹說: 「秀竹,對不起,是我不好,累了你和美姿,這是我預計不到,亦非我預料到會有如此下場。」
韋秀竹輕撫苗加樂的手,幽幽地說:「人總有一天死,是的,沒有人可預料到,她這就走了,現在美姿已入土為安,你自己好好珍重今天才是!」

苗加樂隨即追問:「我可以有今天?但是...我和你不知會否有明天,是我和你兩人,還能有很多、很多的明天嗎?」
韋秀竹沒有答他,但她卻緊握著苗加樂的手,眼神充滿了對他的愛憐。

苗加樂雖然沒有聽見她說:「有」,但她那份含蓄的柔情,他是感受得到的。
他就是喜歡她這份女性的矜持。
苗加樂知道,她對自己的愛還在。

一般男性都不大善於用言語來表達內心的感情,五十多歲的男人更甚,但苗加樂對自己過去十八年來,從沒有放棄的等待,終於等到一個成果,由於興奮莫名,一反男人的常性,竟然可以慢慢地將他內心豐富的感情述說出來,因為他這份內心的深情,足足埋藏了十八年,到今天才有機會舒發出來:

「秀竹,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餐廳嗎?那一天與我們結婚的日子都是一樣,是九月九日,我故意安排在這一天,是希望我們若能開始,就希望如這日子,九月九日,長長久久,可惜到苗鳳出世不久,你發現我原來早已結婚生子...,唉!過去的十八年,每年到這一天的晚上,我總會獨個兒重臨舊地,在那餐廳呆坐,再到碼頭海邊那處走走:──
海浪聲隨風聲,去了又來。
孤單的我,卻是...
腳步聲隨嘆聲,去了又來。

在海邊徘徊,看浪濤,湧上來,又退走。
問蒼天:要不要每年這一天,都來追憶已逝去的情?
問自己:要不要每年這一天,都來期待已逝去的情,能回來嗎?

我反覆思量:我真心去愛,你為何忍心離去?
我錯在那裡?
我又不是「愛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人,因我深知愛的本質,決不是如此的。
究竟,我真的錯在那裡?

十八年來,我和你一起的開心、瑣碎片段,常留在我的心靈裡。
當你堅決離婚,我不明。
頃刻天各一方,我無奈。  
緣份隨此消逝,我痛哭。
往後孤單日子,我承受。
縱是心碎告別,我願等。
有天再續前緣,我祈盼。

我一直在夢想,你我可以再續夫妻情,像沒有發生什麼事一樣。
我不知我是不是很痴很傻:我追逐卻又逃避這個夢!

我追逐這個夢,因我還可以夢想有重聚的那一天。
我逃避這個夢,因我怕醒來後,我和你重聚的那一天,只存在永遠?永遠都沒有這一天?
今天,這夢想實現了!我豈能不珍惜?

我深深明白,我錯在我的自私!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若愛沒有對錯,各人只執著和強調說:愛只有真假。我愛得真,便可任意妄為,不計後果,不顧道義,整個世界豈不給我們弄到亂七八糟?
秀竹,假如愛有明天,可否請你給我一個機會,重頭開始,好嗎? 」

韋秀竹一面聽他真情的剖白,一面流下淚來。

十八年,她未曾在他面前流過一滴眼淚,無論她多傷心,她都不會容許他看見她哭。
現在她讓他看見她哭,而且不止一次,已是一個突破,她肯在他面前流淚,不就是一個愛的寬恕嗎?

她自己過去十八年來,有時都會問自己:我堅持什麼?我在傻等甚麼?
現在,她開始懂得回答這問題,她對他仍有愛;她有愛,所以她可以無了期,沒有目的地等。
那是愛的等待?

她現今等到了,所以她開始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前面的日子如何?她雖不能肯定,但她可以肯定,讓愛來補回一切的過錯,補足一切的虧損。

苗加樂用期盼的眼神望著韋秀竹,等待從她口中,聽到他期待已久的話:「是!可以!」
一個要他足足等了十八年的說話!

可是,韋秀竹嘴緊閉,頭沒有搖,又沒有點,在她幽怨和帶著淚光的眼眸裡,卻找到點點情意。

苗加樂等口頭的答案,韋秀竹卻給了他身體的答案。
她的手仍握著他的手不放,她的頭慢慢地,輕輕的伏在躺臥在病床上的苗加樂的肩膊上。
這一伏,不是已給了他一個很清楚的答案嗎?

是的:
他們只要有愛,情還在,她是願意,以愛相繫,一同攜手,走向明天!

苗纓、苗鳳眼見父母親復合,高興莫名,兩姊妹撒嬌般,一同貼近苗加樂,學著她們的母親,兩姊妹的頭亦一同伏在苗加樂胸前,一家復合,非錢能買。
憂鬱、失落了十八年的苗加樂,笑了。

此時夕陽西下,斜陽的金光,照進病房,將充滿親情、愛情的病房,全都照亮了。

未幾,晚上的星,又照常的閃。

苗加樂往窗外望,今晚的明月,不知為何會比他過去十八年所望的月光,更圓,更滿!
是否他已從錯誤裡,學曉甚麼叫作「愛是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聖經】哥林多前書 13章5節)
愛混合了人的自私,多「真」都是錯。

苗加樂,他改變了,所以他看身邊的人與事,都隨之而改變。

月可以變得更圓些,人可以變得更可愛!

明天,他可以出院了,他和韋秀竹可再續前緣,他是非常之興奮,他能得回他以為無法得回的愛,是上天給他的憐愛。
若不是有上天的安排,他那會有今天的結果?
真是冥冥中有個主宰啊!

他靜靜的向天默禱,感謝上天,是上天給他機會,給他有愛,給他有明天。

愛有明天,是出於有情的上天(天上的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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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 《箴言 8:32 – 35》
眾子阿,現在要聽從我,因為謹守我道的,便為有福。
要聽教訓,就得智慧,不可棄絕。
聽從我,日日在我門口仰望,在我門框旁邊等候的,那人便為有福。
因為尋得我的,就尋得生命,也必蒙耶和華的恩惠。

【上一章】 第八章 : 缺愛婚盟 十八終別

【下一章】 第十章 : 母為親情 甘捨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