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翔自苗纓走後,李帶弟得悉程天翔沒走的原因,也不說甚麼。心中明白:這孩子的選擇,正是自己昔日的决擇。
她和他不同的地方是:她的兒子,可沒有她的心懷,放走了這段情,就真的放手。
程天翔每日都呆呆過日,沒有多說話,沒有笑容,沒有激動。
他日間如常擺街檔當小販,晚上回家吃飯;飯後入房,拿起苗纓留下那隻紅布鞋,沉思,發呆,無言,上床睡覺。
程天翔日日如是,結果落落寡歡,心情抑鬱起來。
李帶弟隱約覺得不妥,但又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因他表面上沒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一星期後是如此,一個月後也是如此。
程天翔外表的平靜,平靜得異乎常情;那只顯示出:
他內心的憂思、鬱結,失戀的失落和悲痛,無路宣洩。
這令李帶弟甚是憂心,不知怎麼好。
他不說出來,她亦拿他沒法子。
她唯有寄望時間:因時間是治癒心靈創傷的良藥!
可惜人往往拒絕時間給人的療傷,因人自我捆鎖在過去的時空,不肯向前。
人若常自慰自己的難得情長,自憐自己的痴心無限,甘心「享受」自虐自己,結果就是:任讓自己,繼續不斷,暗暗傷心毫無幹勁過日子!
一如所料,三個月後,程天翔不支倒地!
這天,他收拾完攤檔,在回家途中,他忽然間只覺眼前天旋地轉,他不知發生甚麼事,只覺心跳突然停頓,他眼前一黑,他知道他不能再走,乾脆坐在地上,但仍然是天旋地轉,他只好平躺在地上。
那時,他想到死。
死?
死!心中忽然有份驚憟。
死?
死去那裡?
他答不出來。
他自覺年輕,從沒認真想過死。
現在死亡忽然貼身而來,一時不知所措,心中不期然恐慌起來,時空像凍結了、凝固了,什麼都停頓下來。
他心中呼喊:我不想死!
時空像慢鏡頭般移動,但事情在他腦海裡,卻像電光火石,才幾秒之間,千百萬個意念,像放電影般,一組組鏡頭,火速轉動,映入眼廉。
我死了,我媽媽怎麼樣?
我要見苗纓!我早知我會如此死,當初我倒不如和她一起走!我還有很多人生未完事,我怎能死?
當死亡臨近,敢問有誰不怕?
聖經不是如此說嗎?「按著定命,人人都有一死,死後且有審判。」(希伯來書 9 : 2 7 )人面對審判,豈有不怕?
聖經:「祂(主耶穌)也照樣親自成了血肉之體,特要藉著死,敗壞那掌死權的就是魔鬼;並要釋放那些一生因怕死而為奴僕的人。」(希伯來書 2 : 1 4 – 1 5 )
所以,信了主耶穌的人,不再懼怕死亡,因為主已「釋放那些一生因怕死而為奴僕的人」!
他沒有死!
他還有知覺,只是平躺在大街上,街上有一個路人經過,見他面色蒼白,雙目緊閉,打電話叫救傷車。
程天翔被送入了廣肇醫院急症室,經醫生檢查後,証實他是胃出血。
他被安排入了男內科,恰巧又是白潔心當天被派當值的病房。
白潔心自然認識程天翔。
程天翔得到白潔心的特別照顧,康復得很快。
這晚,程天翔在醫院睡不著,一時半臥在病床上,一時又下床在走廊來回踱步,直至深夜,亦無法入睡。
剛巧那晚是白潔心當通宵班,夜欄人靜,白潔心見病人大多睡了,手頭上沒有什麼日常工序要做,走近程天翔的床邊,與他閒聊。
程天翔又傷痛地回憶起他與苗纓過往的一段情。
程天翔直言:「唉!三個月了,我對苗纓過往的情,仍不能忘懷。我一直自欺:說沒事,誰知毎一個晚上,無言問篬天,常慨嘆:「可憐新月似眉彎,今夜斷腸凝望小樓寒」。我以為可以捱得過去,忘掉一切,結果不單抑鬱到今天,還弄了個胃出血的病來。」
唉!正是:
「念漢浦、離鴻去何許?經時信音絕。
情切,望中地遠天闊。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
嗟萬事難忘,惟是輕別。翠尊未竭,憑斷云、留取西樓殘月。」
(筆者註:部份節錄自周邦彥的〔浪淘沙慢·曉陰重〕《宋詞》語譯:〈想那漢水邊的鴻雁,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離去那么長時日,音信杳無,可曾知有人把你掛牽?情意切切,思緒綿綿。登高眺望,只見地遠天闊,哪有她的身影蹤跡。在這露冷風清、無人顧及的地方,只聽得寒夜漏壺滴滴,凄楚嗚咽,更惹人心煩意亂。可嘆世間萬事,唯離別最難忘懷,想那時,悔不該輕易分手道別。翠玉杯中酒未干,待等重逢時再斟滿。但願那片薄云,留住西樓角上將落的殘月,讓我舉杯對月,遙遙思念。〉)
白潔心用滿有憐惜的眼神,望著程天翔,不發一言。
兩人對望,無言。
病房外的夜空,天上的星,仍是一樣的閃。
程天翔對星自悲,真是:
「晚晴風歇,一夜春威折。
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數枝雪。」
(摘自宋詞:范成大《霜天曉角》上半段。 語譯:黃昏天色晴朗,風亦停止吹,一夜之間,春天亦將過去。淡淡的天色下,只有幾枝疏落寂寞的花,白雲在空中蕩來蕩去,遠看像雪花一樣。)
白潔心打破這片刻的靜默,好像很明白程天翔的痛苦窘迫,柔聲地說:「感情事,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忘記!」
程天翔苦著臉點頭,雙眉緊皺。
本來不善於表達內心感受的程天翔,見到白潔心那份充滿體恤的關懷,她那種女性的柔情,口角永遠掛著似是微笑的嘴型,令他很放鬆地抒發內裡的痛苦,一直沒法放出的抑鬱情緒,終於找到一個出口。
「勝絕,愁亦絕,此情誰共說。
惟有兩行低雁,知人倚,畫樓月。」
(摘自宋詞:范成大《霜天曉角》下半段。 語譯:風景絕頂的美,但人亦絕頂的愁悶,這份情該向誰傾訴?只有兩行低飛的鴻雁,才知我曾倚在樓前的月影下沉思。)
此情誰共說?
看來程天翔找到了傾訴的對像,白潔心就成了這「兩行低飛的鴻雁」,聆聽他心底話。
他深深的「唉」了一聲,說:「我真的迷失了,痛苦到僅僅有力勉強自己站起來,每日想透過外出開檔做生意,揮去那捨不得的愛情;我努力了三個月,沒想到還是失去生命的重心。我真白費心機!你說:『我是不是很蠢笨?很執著?很無謂?』」
程天翔如此發問,是發洩自己的抑鬱情緒,多過要白潔心的回答,所以又自行說下去:「現在我常常感到自己已走到絕路,因我失去了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雖然我知我媽媽仍是愛我,但我失去苗纓那份失落、惆悵,令到我有時相當絕望。
愛情並不是我的一切,我以為我選了親情,足以彌補愛情上捨棄的痛苦,誰知那是兩碼子的事。即使如此,我仍沒有後悔我選了親情,我理性上明白,我還年輕,親娘只得一個,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知我是不應如此沮喪失落,可是我實在辦不到,我自己沒有想像之中那麼灑脫、堅強、放得開!」
白潔心非常明白他的痛苦,安慰他說:「這是人之常情。若你能將苗纓這幾年的感情,說放就放,我才覺得你是可怕、無情的人。神創造時間,就讓時間的過去,醫治我們內心的傷痛。
你知道嗎?只要你沒有後悔你選了要照顧親娘的抉擇,便可以了!啊!還有,真的,換著是我,我也會如此選。只要我們沒有後悔我們的選擇,我們才能定心,拿出勇氣,面對和克服這無法預計的失戀之痛。
現時感情上的未能釋然,心裡的內咎難過,追憶過去所帶來的傷痛等,那只是時間性的問題。只要我們不絕望,能耐心等候這段痴念、艱難時間的過去,已是上帝給我們的恩典。
我信了耶穌,凡事交托神,神會拖帶我們走過人生低暗的幽谷,所以我總覺得:人若能相信真神,有神與我們共譜人生曲,我們的人生擔子就輕省,人生路亦會容易走得多。至少我真的覺得是如此! 」
「信耶穌?仰望依靠真神?真的可以幫我走過這段不是最絕望,卻又是自己親手斷送愛情的路?」
「當然可以!
有愛我們的神照顧我們,人豈能不放心、不釋然?
有了神的關懷和照顧,人生是沒有命定的不幸,只有早衰的絕望。千萬別自憐自己的不幸,自戀自己失戀的悲痛;我們祈求天上的神,給我們一個轉念,將這彷彿自己找來的痛苦,交託給神,讓痛苦轉化為能量,重新投入人生,命運就會改變,因為你讓神介入你的生命。
有誰會肯定的說:你和苗纓是沒有將來?若真的你們的情緣到此為此,這又何妨?或許這個緣盡是有神(命運本來是掌管在神手中)的安排,對你們雙方是最好的呢?怎說得來?將來的事,誰可料到? 」
「白姑娘,真的多謝你耐心的聆聽,你語重深長的安慰和開解。是啊,我真的沒想過,可能這個結束,對我和苗纓是最好的!說不定啊!
只要大家都努力明天,這個結束,即使非我們所願,但只要是愛的結束,我便得接受:天各一方這事實的結果,但願上天祝福我和苗纓,這「愛的結束」之後的日子,大家都幸福快樂! 」
程天翔開始釋然。
白潔心見程天翔肯受安慰,非常安心地和應著說:「你明白和接受就好了。只要你的心能打開,你有此信念的決定,絕處也會逢生,因為神是會為人開出路。
《聖經》曾如此說:『神是信實的,必不叫你們受試探過於所能受的,在受試探的時候,總要給你們開一條出路,叫你們能忍受得住。』(哥林多前書10:13)
只要你將自己和自己的前程交託給神,神是會負責的,我們可以祈求天上的神,求神給你愛,給你能力,叫你不要思想偏執一邊。神所賦與給人的,永遠是積極光明的一面。
當你不再執著於負面的思想,抬頭仰望天上的神,靜待依靠祂的引導,並求神掌管你的心,保持平靜。當你有冷靜的頭腦,沒有被雜亂的情緒干擾,你便會發現神是有引領,你就不難找到出路。
只有悲觀、同時又不懂得投向神的人,才會一遇挫折事情,就將自己推向更悲觀。你要堅強起來,請你誠心信靠神,好嗎?神是會給你力量。有信仰的人,也因著神的愛,燃點人生的希望。有了神所賜人的希望,自然能明白愛,得著愛。我們基督教倡議:信,望,愛,其中最大的是愛!
我再說:人有了信仰(認識真神),人便有盼望,便懂得自愛,愛神愛人。」
「真的是如此? 我真要考慮信主耶穌才成。不過,無論如何,我現在心情釋放了很多,我有這份坦然,真的多謝你。」
「不用那麼客氣,說真的,我很希望你早日信主耶穌。有了主耶穌,你便不用害怕孤獨,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走你的人生路。」
白潔心說到這裡,忽然聽見鈴聲,有一病人按鈴,白潔心不待程天翔回話,說:「我先去看看這病人有甚麼需要。一會兒有空再聊!」
程天翔心得到莫大的安慰,心想:
「我出院後,真的要跟她返教會,尋求認識真神才是。」
他與她的一席話,確是幫了他很多,他三個月來抑鬱的情緒,終於得到解脫。
他望著白潔心的背影,發覺她真的與別不同,這女孩子常有一份平安,喜樂的氣息,散發出來,有份另一種女性的美和吸引。
程天翔望出窗外,天上的星光,一閃一閃的,在漆黑的夜空閃爍,帶給人一份平靜。
程天翔沒有信仰,不知是否受了白潔心的感染,他竟然默默地求天上的神,祝福苗纓:
「求天上的神賜她平安,祝福她的前路。」
看來,他真的想通了!
翌日,李帶弟來探望兒子,帶了雞湯來給程天翔喝。
程天翔一反昔日沮喪、抑鬰的神態,開心地問他母親:「媽,今日有甚麼吃的?」
李帶弟見自己兒子怎麼忽然情緒開朗起來,甚為奇怪,問:「天翔,你沒甚麼? 」
「沒甚麼,只是覺得有點餓,醫院的伙食,真的令人吃得口淡。」
「你有胃口就好了。」
程天翔在醫院留醫了五天後,出院。
出院那天,剛巧白潔心當值。
程天翔高興地向白潔心道別,多謝她的照顧,和她帶給他的開解。
李帶弟故意腳步緩慢,待程天翔走前幾步後,問白潔心:「你跟他說了甚麼話,令他如此開懷?」
白潔心神秘的笑了一笑,手指指向天上,說:「是因為天上有一位愛人的神!」
李帶弟不明,問:「神?」
「是啊! 只有天上的真神才能徹底改變人。」
李帶弟似明非明,正想問個究竟,但看來時間並不許可,在她稍有猶疑之際,已走前了好幾步的程天翔,回頭發覺自己母親還沒有跟著走,跟母親說:
「媽,還不走?」
李帶弟也不便再追問下去,隨程天翔離去。
她離去前,回頭望向白潔心,白潔心向她單起眼睛,眨了幾眼,面露微笑,示意她不用再問,你遲早都會明白程天翔,為何他會開朗起來?
自此之後,程天翔真的開朗、積極了,一洗過去三個月的落寞。
白潔心主動打電話來找程天翔,邀請他一同返教會。程天翔也樂意隨她回教會,尋求認識真神。
結果程天翔在上兩個星期決志,接受相信主耶穌作他的救主。
正好此時,苗加樂和韋秀竹兩夫婦來探望他,本來他已開始淡忘他與苗纓的一段情,又給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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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 】《以賽亞書 30:15》
主耶和華以色列的聖者曾如此說:「你們得救在乎歸回安息,你們得力在乎平靜安穩。」
主耶和華以色列的聖者曾如此說:「你們得救在乎歸回安息,你們得力在乎平靜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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