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在西貢白籐碼頭的一間法式餐廳。

海風撩起點點浪花,隨處飛濺。
岸邊伴著微微金光,斜陽西照。

苗加樂穿上整齊的深藍色西裝,今晚他特別刻意裝扮自己,精選了一條棗紅色的領帶,配上純白色的襯衣,渾身散發出男性的魅力,瀟灑極了。

一個身穿淺綠色套裝裙的女人,走近苗加樂所坐的桌子,她正是韋秀竹,雖然面容略帶疲倦,但仍然清爽可人,她那種幾分柔弱憂怨的眼神,令很多男人感到:「我要起來保護她!」確是迷倒很多男士。

苗加樂一見她走近,即時站起來,非常之有禮貌,並拉開椅子,招呼她坐。

「怎麼今晚請我出來吃飯?那份合約有問題嗎?」
韋秀竹不待坐好,已直接問他。

苗加樂其實一直想約她出來,對她多點認識,順道探探她的背景,她有沒有男朋友拍拖等等。他絕對想不到,當他約她吃飯,韋秀竹竟毫不猶疑便一口答應了,心中暗喜。
誰知當韋秀竹還未坐好,便如此詢問,苗加樂才知她如此爽快,答應出來吃飯,是因為公事的緣故,先前那份以為約會佳人出來吃飯的興奮情懷,幾乎一掃而空。
苗加樂知道自己表錯情,面上雖微微表露了有點失望之情,但隨即若無其事,還說笑地回答:
「不是!怎麼一定要有公事才可約你?」

「啊…」
韋秀竹一面「啊…」,一面用像審問犯人的眼光,打量苗加樂,令到他有點不自在。跟著她拉長一點語氣,以便緩和她剛才那不大友善的眼神,所帶來頗為侷促的一刻,說:「原來不是為公事!但不打緊,我今晚有空。」

苗加樂本來心怯於她鋭利的眼神,一聽見她說:「但不打緊,我今晚有空。」
他立刻鬆了一口氣,慌忙點頭稱「是」。

韋秀竹為人冰雪聰明,做人率直,但她慣於出來應酬,反正已出來,與什麼人吃飯都不打緊。
她見苗加樂約會自己不是為公事,心中已大概明白,他想作什麼。
大概所有女生都喜歡被男孩子拜倒石榴裙下,她們可以不喜歡所有追求她們的男生,但卻享受有被多人追求的光榮感覺。

韋秀竹面對這眼前的男人,他俊朗的外型,今晚還精心打扮,確是一表人才,心中對他也有好感,即使如此,她還是用帶點說笑的口吻揶揄他:
「苗先生,一個男人會那麼沒有目的,不為什麼約一個女人出來吃晚飯嗎? 」

苗加樂面對如此直接一針見血的話,不知所措之餘,更覺她有性格,一個如此有性格,做事那麼有幹勁,但配上她那對與她自己性格毫不協調的憂怨眼神,更覺眼前的韋秀竹,迷人可愛,愛慕之情,不期然又加深了。
苗加樂不知道應怎樣回答,說「不是」,明顯騙不過這聰明的女人,說「是有目的」,又不好說,難道厚面皮說:「他想追求她?」
若言她已有男朋友,自己豈不很自討沒趣?我們男人顏面何在?以後與她還有生意上往來接觸,日後見面,豈不很尷尬?

苗加樂正在兩難之間,不知如何回答,剛巧此時侍應生走上前來,送上餐牌,問:
「小姐,先要茶還是咖啡?」

「咖啡。」

苗加樂藉此機會,即時改轉話題:「韋小姐,你喜歡吃什麼?」
對韋秀竹剛才直接的發問,不置可否。

韋秀竹對苗加樂本來已有幾分好感,剛才那直接的發問,只是試試他的反應,見他有點不知所措,面上兼有點尷尬之情,答案盡在不言中,也不再追問。
兩人共進晚餐,雖是談表面話多,但以初次單獨約會,已是言談甚歡,彼此之間都有一種特別的 “Feel” (感覺) 。
第一次已有那麼好的開始,苗加樂更是驚喜,早前對她心中的愛慕,現在得到一點把握。

「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裡俱澄澈。
怡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筆者按:節錄自 張考祥的宋詞《念奴嬌》語譯:清淡的月光,射出幾縷銀輝,投影在銀河裡,裡外都十分澄清明亮,暢快會心的地方,箇中滋味,很難與你細訴。)
這正是他此時心中的寫照。

飯後,在白籐碼頭附近的海邊走走,此時,晚星漸露,微風拂面,兩人並肩而行。
他們談了很多在工作上的風趣事,雙方的交談,雖未有談情說愛,但雙方已如鋼琴與小提琴合奏愛情戀曲:合拍、令人陶醉,兩人甚投契,不知今夕何夕!

天已晚。

「韋小姐,時間不早了,若你不介意,我送你回家,免得你父母掛心。」
苗加樂如此說,是想探聽她的家庭背景。

「我爸媽擔心?」

韋秀竹喃喃自語地重覆了苗加樂的尾句。
她雙眼帶點茫然,盡望無際的夜空。

「我爸媽在我七歲時交通意外,同時被車撞死了,是我叔和嬸把我養大,所以我是與我的堂弟妹一齊長大的。」韋秀竹憂憂地回答。

「啊!對不起! 」

「不打緊! 」

此時他們已走近海邊,苗加樂深表關懷,望著身旁的韋秀竹,韋秀竹見他充滿關懷的眼光,像一個知音人,明白她的感受。
她轉頭凝望那潦闊的大海,幾艘歸航的漁船,在星光引導下,像告訴天下人,歸家吧。

韋秀竹有感而發,說:
「不打緊,多年來,我已習慣了沒有父母的日子,所以我從小已學曉:我要照顧我自己,我不斷鼓勵自己:我要努力讀書。因我是女孩子,有我的天然性別上的限制,我更加要努力,所以我早早明白,並已下了決心,做人要靠自己,雙手硬拼摶。」

苗加樂那想到,她會如此坦誠地講出她心底話,對她憐愛之情,不期然生發出來,隨意得來非常的自然,輕輕拍了韋秀竹的肩頭幾下,道:
「男人在社會裡,就是利益的既得者,女人要得男人同一的社會位置,確是要多付出更多倍的努力。或許我不是女孩子,可能我不大明白你成長的孤單,沒有爸媽關愛的感受,但你早早學曉照顧自己,永不言敗,從挫折中學鬥心,從困苦中學忍耐,才有今天充滿自信的你,你人又漂亮,不好嗎?」

苗加樂說畢這既鼓勵、又帶著安慰的話,頓了一頓,隨即若有悟,輕嘆地問:「這是『命』,你信嗎?」

韋秀竹見苗加樂如此明白自己,雖似是一時的感觸話,但安慰之餘,還會說欣賞她美貌與智慧並重的鼓勵話,說話時的神情是那麼真摰,絕無半點輕佻或只懂說討女人喜歡的虛假話,竟然對他的「唐突」,初次見面,便輕拍她的肩頭,沒有反感,反而對他的好感增加了,令她更加釋放她自己埋藏在她心裡的感受。

苗加樂確是一個好的聆聽者。

韋秀竹聽他忽然扯起有關命運的課題,她毫不思索便回答:「信『命』?我就是不認命!我是不信命運的,我常覺得,人一生的際遇,雖然我們控制不來,但我們的人生,是好是壞,很在乎我們如何面對和選擇,不能凡事都推卸在命運。」

苗加樂見眼前的韋秀竹,人是女孩子,外表漂亮迷人,但她裡面的邏輯思維,竟與男生無異。
他心中想,原來女人也可以如此理性,便順應地說:
「你真的不信『命』?我也不信,命運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我一生的福禍,豈能交給一個沒有智慧、沒有感情的死物 ( 命運)?由它來隨意主宰我們,我們一生豈不是很危險?信命運的安排?嘿!既沒保障又沒安全感!只有思想簡單、凡事被動不進取、遇上麻煩便退縮的人,才會以為人是被命運安排,亦看來是一些不想努力、不負責任的人才會相信命運!」

苗加樂一生沒吃過什麼苦,年少有為,自信十足,自然容易講這種話。
可是韋秀竹的成長,跟他絕不一樣。

但他這席話,卻引發出她倔強的本性,點著頭,用頗有男性激昂的口吻說:
「是啊!命運雖叫我成孤兒,但我不會選擇自憐,怨命苦,我只會選擇向前看,我要努力讀書,我不能容讓孤兒的命運,像惡夢般纏累著我不能努力面前,我是不會選擇屈服於命運的。」
好豪氣的一席話,韋秀竹的堅強果然是從苦難中磨練得來的。

苗加樂見她激昂得來又有幾份女性的柔弱,心中暗暗佩服她,同時得知她是孤兒,對於她的淒清成長,深表憐愛;一時間說不出什麼話來。
剛好,他倆此時已走近海邊,苗加樂見地上散佈了小石,隨手拾起地上的小石頭,斜斜地用了手腕的陰力,向海中擲去,石子在水上「卡」,「卡」,「卡」的直跳了三下,才掉在海裡。
每「卡」一下,就濺出小小浪花,韋秀竹看得驚訝不異。

此時苗加樂不知何來的興緻,忽然舉起雙手,向著天,豪情地說:
「是,不可以屈服於『命』,只信雙手去拼摶,石子在海中跳一下,二下或三下,是由我雙手來主宰的,豈是什麼命?」

韋秀竹見眼前舉起雙手的苗加樂,如此英偉,說話神情充滿自信,對他愛慕之情猶然而生,望著他剛才擲石子的手技,覺得他真帥。

「我還記得我中學老師曾如此教導我:『無論你選擇抗衡命運的安排,永不低頭,或選擇做了命運的奴隸,任由命運擺佈你一生,你仍是命運的主人,因為這選擇權仍在你手中。』這教導對我有深遠的影響,所以,我一定不會選擇做個屈服於命運安排的人,是嗎?」
韋秀竹說起此話來,盡顯一個女強人的口吻。
未待苗加樂回答,她隨即又幽幽地說:「唉!可惜我父母早死,叔嬸們對我雖好,但我始終不是他們的親女兒啊!」
韋秀竹因苗加樂對她關懷之眼神,又在此幽美的環境下,十分容易誘發人講心事。

苗加樂終於明白為何她做事如此有魄力,但眼神卻常帶幾分憂怨。

韋秀竹說到這裡,驟然醒覺,與眼前的苗加樂才初次約會,對他認識未深,何以自己會那麼「安心」,幾乎盡訴心底話,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可以這樣?
她與苗加樂的傾談,確實有份可以依傍、可以信任的感覺,莫非真的與他有緣?
想到這裡,她面上泛起紅暈。不期然停了腳步,並強將剛才那份還未完全宣洩出來的心底話,收回來。

苗加樂正想開口回應她幾句安慰話,韋秀竹已搶先地說:「噢!對不起,好像對你發了很多嚕囌。」

「不!一點也不嚕囌。反過來,我多謝妳對我的信任,跟我說出妳內心的話。」

苗加樂此時見她雖面上泛起紅暈,但說起話來又回復平時交際應酬的語調,不知她內心想個什麼,惟有順勢道:
「雖然我和你都不信命運,但人生的際遇,是誰掌管?你父母早死,你一點不自憐,還懂得奮鬥,若言換著是我,我可能早早淪為墮落青年,自暴自棄地過完我一生,上天好像有眼,知道誰可以承擔打擊和痛苦,便賜給誰。」
苗加樂確是十分懂得講安慰說話,韋秀竹聽後心中快慰。

「你真的很懂講話,假使你有我的身世,我相信你會比我更堅強,你生出來是男生嘛!」

「是啊!為何我是男生,你是女生?這個我不知道!但有一樣東西,我清楚知道:就是我們今晚一起吃晚飯,多開心!上天好像早早有安排,有時我在想:
為何上天對我那麼好!讓我生意順利,又讓我認識你。與你共話,又如此投緣,我覺得我很幸福!上天真好,難道冥冥中真有個主宰?若有,祂又會是誰呢?總之我不在乎,祂是誰都好?我現在只想向上天說聲:『多謝!』」
說到這裡,苗加樂仰起臉來,手舞足蹈地向天大聲叫:「多謝上天!多謝上天給我認識韋秀竹!」

韋秀竹不知他竟會忽然間向天如此大聲說「多謝」,這突然其來的孩子氣舉動,令到她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此時已夜深,地方又比較偏僻,她才不覺得太難為情。
她急忙地拉著他的西裝外衣,叫他不要再手舞足蹈,咧著嘴笑說:
「夠了,夠了。我也很想知道誰是這冥冥中的主宰,若有一天我知道,我便告訴你,誰是我們的主宰,為何祂對我們那麼好!」

韋秀竹醒覺夜已深,要取道回家。
她雖有點捨不得離開,但不得不說:「噢!十一點多,要回家了。」

苗加樂見她起身回去,也跟著她走,但還興致勃勃地對她說:「記著了,找到冥冥中的主宰,請來告訴我吧!不過 . . . 可否讓我陪你一起找呢?」

韋秀竹假裝生氣,嬌斥地說:「無賴!第一,即使找到,為何我要我告訴你?第二,我不用什麼人陪伴,為何我要讓你與我一起找?」

苗加樂見她「惡」得來嬌嗲得很可愛,盡顯其女人迷人的美態,苗加樂看得心都消化了。他一睹她的美艷,令他不能不為她傾情,他的心已被她所醉,但仍嬉皮笑臉地「一本正經」的說:「因為我... 因為我知你沒有我這個良伴幫你,你找得到嗎?」

韋秀竹沒他好氣,自顧走快一步,邊走邊說,用頗為嬌滴滴的口吻,似撒嬌、又似反斥:
「懶理你!不睬你!」

兩人嘁噦喳喳地一面說,一面開開心心的走回大街。

夜已深,但路邊賣鴨仔蛋的攤子,竟然還沒收檔。

「你肚餓嗎?」苗加樂問。

「肚餓!我自小已喜歡吃鴨仔蛋的!」

苗加樂走上前買鴨仔蛋,韋秀竹望著他高大的身型,苗加樂對她的關心,又逗得她開心,韋秀竹雖與他只相處了一晚,對苗加樂已留下深刻的印象。
苗加樂買完鴨仔蛋回來。

「怎麼,只得一隻鴨仔蛋?」韋秀竹奇怪地問。

「是啊,他已準備收鋪,因他賣剩只得這一隻。」

「你不是說我們兩人合食這一隻蛋, 你和我? 」

「不好嗎?」

「當然不好!為何我要與你這個 ... 這個人合食一隻蛋?你又不是我什麼人!」

韋秀竹說到這裡,面開始熱,面上開始泛起紅暈。

苗加樂只掛著講話,沒有留意韋秀竹臉上轉紅。還繼續纏著她,嬉皮笑臉的賴著說:
「是不是我是你什麼人,就可以與你合食一隻蛋?我願等,會有這一天嗎?吓?。」

韋秀竹見他嬉皮笑臉得來帶有幾分認真,心中泛起少少甜意,帶點嬌嗲的語氣,回敬他說:
「痴心妄想!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個夠吧!」

「嘻嘻,這隻鴨仔蛋給你,我還有一隻在這裡。」
他隨即在西裝外衣袋裡,拿出另一隻鴨仔蛋出來。

「你呀!騙我,我再不聽你說 . . . 」

「好,好!我下次不敢了。」

兩人開心地一起吃鴨仔蛋,邊行邊食,回家去。

天上的星光,閃閃生輝。
地上的燈光,僅僅夠亮。
這柔和的燈光下,已足夠照亮他倆的心。

苗加樂送韋秀竹回家。

這一個溫馨的晚上結束了,但他倆的感情卻在這晚開始了。

他送她回到她家的樓下。

「多謝你陪了我一晚,我後天晚上有空,不知可否賞臉,我們一起看歌劇。」
苗加樂試探式再約會韋秀竹。

韋秀竹溫柔地望一望苗加樂,微笑地回答:「好,我有空。」

「那天我到你公司樓下接你放工,吃個飯才看歌劇,再見。」

苗加樂很有禮貌,輕輕伸出手來,與韋秀竹握手道別。
苗加樂只握她的手才幾秒,只覺她的手幼滑,溫暖之極,像暖流般流入他的心窩。
苗加樂握手的力道恰到好處,令到她覺得他是有誠意,這一握,兩人像觸電般,將雙方的情都握了出來。

苗加樂呆望著這美麗女人的背影,走向大廈的入口,直到不見她的縱影,他竟然還呆站在那裡多一刻,才掉頭回家。

回到家中,苗加樂還是很興奮,不斷細味地回想剛才與韋秀竹相處的每一個片段,面上不期然泛起絲絲笑意。
從他家中的窗口,凝望半光不明的彎月,旁邊的小星,仍像先前與韋秀竹一起時一樣,閃閃發光,但不同的是,今次星光閃一下,他的心就輕跳一下。

苗加樂心想:
「我現在才卅歲,事業又有成,雖然我在北越已娶妻生子,可是我並不愛她,皆因娶她為妻,是爸爸的意思。我又沒有正式結婚,她又住在北越,我在南越做什麼,她也不會知道,正是山高皇帝遠, 管她!」

苗加樂很想追求韋秀竹,但遺憾的是他已娶妻,心靈實在有點掙扎和為難。他為了合理化地追求他所愛的人,他必須自圓其說地說服自己,為自己找個好理由,令自己放心去做一些「講真不合理」,但自己又很想去做的事。
至於有什麼好的理由去說服自己,他一時又想不出來,此時已凌晨兩點,也實在疲倦,心想:
「待我上了床,再好好想想吧!」
誰知他一上床,不到一刻,便睡著了。

苗加樂本來就不是好思想的男人,說上床才去想理由,只是「騙」自己上床「安心」去睡而已,苗加樂那裡是一個要想通問題才去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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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 】 箴言 16:1-2
心中的謀算在乎人.舌頭的應對、由於耶和華。
人一切所行的、在自己眼中看為清潔.惟有耶和華衡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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